第10章 梦魇
董家峪,地处天堑群山环绕之中,面积并不十分宽广,一条细长的河流自两山夹峙间蜿蜒而下,将土地一分为二。河道边种植着密密的农田,数条人工开凿的水渠遍布田间,河水流经此处被引着拐上好几道弯又复流回河道中,一座座简陋的木屋稀疏地搭建在水道两旁。正值农忙,不时有身影来回穿梭在田里,虽不繁华却处处透露着自然和谐的气息,若非远方那两座大山山头被笔直削下跌落在山脚,肆意地横躺在那,此处已经看不出大战过后的些许痕迹。
看看日头,估计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就要擦黑,此时斜阳西下,结束一天的忙碌,有许多木屋上已经飘起道道炊烟,田间的水渠自然而然成了孩童们游玩戏耍的好地方,水道并不深,也就刚刚没过成人的小腿肚子。一处水道拐角的空地上,两间木屋外加修缮的小院,相比其他看起来精致上许多。
“吱呀”木门轻启,一青年文士自屋内来到小院,一袭靛青色长衫着身,肃肃如松下风,但细看之下,俊秀的面庞内却隐隐泛着青色,梳起的发髻缕缕银丝夹杂其中,不似一个身体健壮之人该有的模样。
来到院墙处搭眼四望,仍不见自家内子身影,远处苍山青黛,看天色比这边还要暗上几分。
“暮霭残阳草木深,万丈屏山竞森森;重郁复遮千里目,伸手却可揽黄昏。”男人轻嚼字句,又回想起这些时日,竟在这群山以里难得的心情舒畅。
“咯咯~啊”纷杂的思绪被一阵孩童的笑声打散,看着墙外水道内玩兴酣畅的稚子,男人不觉莞尔,轻呼道:“初儿,快些上岸,你娘就要回来了,到时看不打你屁股!”
水道内玩耍的是一半大孩童,还带着红肚兜,看着也就四五岁光景,正在水里四脚乱踢练习扎猛子,听见墙头父亲的叫声,只得直起身子,仰着憋红的小脸憨憨地点了点头。
华西深一脚浅一脚沿着田道走着,夕阳打在身上朦朦胧胧看不清身影,方才眼看着离的还很远,不多一会功夫就已到了水道边。
“你好,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华西笑眯眯望着水里这个只知道趴着来回鼓涌,早已经把父亲叮嘱抛到脑后的小子,自顾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明显异于本地人的脸庞。
孩童听见问话,只是眨着眼怔怔地看着他。
“喏!给你吃!”华西也不尴尬,又自顾把手伸进衣兜,掏出几块糖果递了过去。
却不料孩童竟不再停留,搬起小腿费力地翻上田道,扭着屁股跑回院子里去了。
华西自嘲一声,理了理衣袍,便顺着田边的斜坡来到院门外,轻轻叩了几下柴门,待到院中男人抬头看向这边,才慢慢走了进去,显的很有礼貌。
“客人打何处来,不知到我家中何事?”青年文士自院中座椅上站起身子轻声询问,那孩童就躲在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
“光明神座下华西见过叶先生。”华西微微躬身,脸上笑容暖煦谦和:“不想你和云璃小姐两位竟住的如此偏远,让我着实费了些脚力。”
青年文士暗下皱眉,脸色似是有些阴郁:“客人说笑了,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叶先生,云小姐,劳驾还是到别处打问打问吧。”
华西听闻青年文士推脱并不为所动,只是依旧轻笑道:“叶先生风采,我神往已久,今日得见,定不会认错的。”
这青年文士也并非认不出眼前灰袍外族的来历,只是方安稳了一月有余,又被人追寻至此,确实不堪其扰。况且自身神形俱损,若起了冲突,恐怕护不了稚子周全,但若要死不承认,打那言语机锋,又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了,于事无补。
“唉。”叶经年长叹气,心思回转,言语间也不再遮掩:“你是从何得知我夫妻二人在此处的?”
华西见叶经年自认身份,颇有些自得:“两位行踪也并非无迹可寻,他人不是不知,只是不愿前来,但圣门谕旨,要拿你一家三口回去,我岂敢违令不从。”
叶经年闻言轻皱了一下眉,讥笑一声:“我夫妻二人与至圣云门之间,归结起来也只是家门俗事,又与你神圣皇庭何干?”
这灰袍男子金发碧瞳,长相异于常人,一进院门,叶经年看其穿着装扮,就辨认出此人是神圣皇庭光明神座下传教士,以往在天堑驻扎的,多为神圣皇庭的绯衣主教和破晓骑士团,普通传教士往来并不多见。
但就在这一两年间,市井坊间慢慢兴起了一股光明神热,宣扬信仰全知全能的光明神,不仅可以祛病救难,还可以积攒福报,死后回归天堂。大多数人对此嗤之以鼻,在叶经年看来,此教几近于邪魔外道,但不可否认,它确是抵御天外始族中,仅次于太玄神州的另一主力。
“叶先生此言差矣!”华西闻言也不恼怒,言行举止一直拿捏得颇为得当:“圣门虽原处太玄境内,但乃天下共尊,现今回转天堑,更为我天下万族之表率,当代圣主遵循至圣先师遗训,抵御始族,今圣门颁布谕旨,我神圣皇庭又岂能置身事外。”
“呵。”叶经年轻笑出声:“那阁下到底是信奉光明神,还是信奉至圣云门?”
“我神早已降下法旨,种族大义面前,人人皆可卫道,况且太玄先贤有云‘择其善者而从之’,我遵循圣门指令,是为天下万族,无关乎信仰!”
“哦?光明神竟有法旨降下,可否与我一观?”
“我神月前于梦中显圣,故为口谕,并无法旨留存。”面对叶经年言语相激,华西对辩如流,神色虔诚。
“呵。”叶经年又是轻笑一声:“恐是利益动人心,却又说的如此超凡脱俗,早就听闻神圣皇庭众人巧言舌簧,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先生莫要再用言语讥讽于我,世人辱我、骂我,于我而言皆为历练,我们还是尽早启程赶路,回转圣门最为重要。”华西望望天色神色微动,脚下轻踏,一道圆形光幕已将小院轻轻遮掩住。
叶经年眼见拖延不了时间,手暗捏剑诀,一个冒着淡黄色火焰的剑丸凭空出现在身前,化作一柄长剑持于右手中,道道肃杀之气升起。
华西被气势所摄,微眯起眼睛,身上灰袍被吹的猎猎作响。
“听闻叶先生一手‘秋分剑’变幻莫测,在同辈中罕有敌手,但凭此残躯,不知今日这剑势还剩几分威力?”
叶经年也不多言,手中长剑遥指,秋风肃杀之气充盈满院:“你一小小灰衣传教,想要武力相迫,是不是多少有些自大了。”说罢手腕轻抖,一道寒光疾射而出,转瞬已到华西面前。
华西但觉眼前一片黑暗,一道锋利无比的剑光将黑暗瞬间划破,仿佛能切割天地、分判阴阳,暗道一声:“好快!”
心下不敢怠慢,一本光明圣经显化在胸前,四溢得劲风吹动书页飞快翻转。
“神说,要有光!”华西大喊出口,话音落下,神谕降临,一股刺目的白光笼罩周身,似雾非雾,一时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剑光奔袭而至,劈在白光之上,发出一声刺耳铮鸣,竟未刺透分毫,却在白光的照射下化作一缕缕游光消散于四周。
“叶先生重伤之躯,又何必作徒劳抵抗,跟我回返圣门,说不定还可以保得性命!”此时的华西圣光加身,犹如真神下凡,威严不可侵犯,似是不忍叶经年强行运转精气,出言劝道。
“既已刀剑相向,又何必惺惺作态,虚伪得让人作呕。”叶经年闻言不由气急,心里暗暗讽刺,当即藏剑于身后,左手手掌击出,庚金之气幻化为数十道光剑,悬浮在指间四散而出,从左右四方刺向华西周身,却仍未发现破绽。
叶经年暗暗心惊:“这白光当真如铁桶一般,刀剑难伤、针穿不进!”
当下不再犹豫,拎起身后孩童,掌势一送,便将孩童抛入屋内,叮嘱道:“初儿,躲起来!”
说罢回转剑势,一阵萧瑟秋风凭空而起,搅动周围劲风更是窜急,小院院墙已撑不住此番劲力,来回波荡得摇摇欲坠。
此风明显异于寻常,与圣光甫一碰触,竟发出叮叮乱响,就像万千针头接连不断刺在上面,霎那间已将华西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华西胸前光明圣经的纸张眼见飞速掉落,片刻就消减了一大半。
华西心中诧异:“这叶经年果然不是易于,重伤之下还有如此手段。”
虽惊讶于叶经年剑势凌厉,但华西却丝毫不见慌乱,面色虔诚,默默祷告,四周的白光就像一个密封的铁罐,声音经过层层折返愈加洪亮,仿佛天降神音,让人震耳欲聋。
“神说,心向黑暗之人,必将承受鞭挞之刑!”华西原本抱拳的双手此时已经张开,圣光瞬间翻涌沸腾起来,气势已到达顶点,一条长鞭显化空中,把手为天使圣像,鞭身呈暗金色,上面血迹斑斑,刚一显形,就如同蛇一般扭动起来,一甩鞭身,带着“呼呼”的风声,向叶经年卷去。
“痛厄之鞭。”叶经年曾多次同神圣皇庭的神官并肩作战,当然认得这条鞭子的来历,正是神圣皇庭十神器之一的痛厄之鞭,此鞭诡异非常,抽在人身上,痛苦会呈几倍式增长,包括原有的伤势也会受其影响,传闻被神圣皇庭捕获得黑暗教廷人员,也只禁得住一鞭,便生生痛死当场,端是一厉害的大杀器。
虽然华西以光明圣经召唤来的不可能是真身,但叶经年仍不敢怠慢,长剑一转,变攻为守,精气化形,化作一圆形光幕挡在身前。
痛厄之鞭攻势未减,圆形光幕在一击之下竟毫无抵挡之力,被击裂为四块,鞭梢扭动转向,穿过缝隙再次袭身而来。
叶经年长剑一挑,滑向痛厄之鞭七寸之处,却不想这鞭子进攻招式也相当精妙,鞭身瞬间盘旋缩起,避过长剑,卷向叶经年手腕,叶经年只得回剑抵挡,短时间内竟拿下不得,一来一往,已对过十余招。
华西趁此暗念咒语,神音大起,光明圣经书页隐隐都有被灼烧的痕迹,圣光再次扩散至周身一丈有余,狂风被圣光席卷残云般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