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鬼
崔恕眼睁睁看着叶初落入林中,先前大好形势又骤转直下,来不及恼怒,忙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羊皮纸的卷轴,念动密语铺开,一股浓密的黑色浮现,比之雪原的夜色更加深邃。下一刻便出现在叶初的身前,仿佛没有了距离的限制,化作一道黑光没入叶初胸膛。
叶初只觉胸前一阵刺痛,黑光侵蚀下,胸前衣物已然尽毁,金色的“卍”字符露了出来,正散着白茫茫的光泽,抵挡着黑光的侵入。
“咔咔嚓”落入林中的叶初接连撞断了大片枝叶,如流星般砸在了雪窝中,虽全身剧痛无比,但也不敢多做停留,叶初翻身跃起,辨明下方向,向着坡顶疾驰而去。
积雪过深的山林并不好走,杂乱丛生的树枝刮的脸生疼,叶初垂首狂奔,身后雪地留下一道深深的脚印,行至坡顶后,一把扯掉连番撕扯下几近褴褛的上衫,寻了块石头和枯枝,随便包裹一下,抛进北面山谷里,原地纵身一跃,踩着树间的枝桠,换了个方向往西北方行去。
一阵吁声中勒马急停,崔恕望着眼前的林子沉默不语,庞毅调派兵甲入山搜寻,他自然知晓,这只是尽尽人事、听听天命,贼人进了山就如同鱼游大海,除非将整个山林翻个底朝天,不然找到人的概率近乎于无。
直起身子尽力望了望极远处的山林,这山岭虽离人烟不远,但一冬未有人踏足,和荒林无异,再加上连日大雪,那贼人往雪窝里一藏,黑灯瞎火让人往哪里找。
庞毅咂咂舌,驱马凑到崔恕跟前,笑问道:“上使最后放出的那卷卷轴是为何物,看其威力甚大,又不似玄道中手段?”
“怎么?将军对这个感兴趣?那我仔细跟你说道说道?”崔恕眼神回转,话中含刺。他身为逐鹿王内府掌事大监,从来无需看别人脸色,向来跋扈惯了,来到边关怎会将小小边将放在眼中,何况事情横生枝节,心情哪里能好。
庞毅心中恼怒,却不敢有丝毫恶语相向,还要赔着笑脸:“末将不敢,只是担心那贼人生死!”
崔恕神色傲然道:“非是我不说,只因此卷来历关系重大。此乃天人重宝,任谁挨上这一下,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话一出口,好似意识到说得满了,紧忙又接了一句:“即使当场不死,也撑不了几时!”
庞毅并未言语,只是点点头。
崔恕自是知晓其心中想法,只是自己心里藏着事没精力搭理。虽然对自家主母交付的后手深信不疑,但未当场将叶初擒杀,事情总归未尽善尽美。崔恕眉头锁着遮不住的阴郁,心里连声愤骂叶初这野种怎值得自己花费这些手脚,早知道今日如此祸害,当年就该一掌打杀了,送他去找他那位贱妇娘亲。
这世间便是如此,挡人财路、扰人生计最是招人愤恨,哪怕你与他并不熟识,人性之恶可见一斑。
两人当下无言,稍缓,庞毅开口道:“上使于危局中力挽狂澜,当真可喜可贺。只是看这情形,要找到那贼人也并非一时,荒野天寒地冻,上使还是先回城中稍事歇息,末将留在此地盯守,也省的郡主那边等的着急,您看如何?”
此番安排合乎时宜,崔恕稍加思索便应承下来,当即调转马头,沿来路返回垂棘关。
只是走了两步便勒停了马,背着身幽声道:“将军还要小心谨慎,若只找到贼子尸体就罢,但若有个意外,此人凶恶异常,此去垂棘关数十里路途,虽不至于出什么纰漏,但总归还是担着风险,将军应该明白吧?”
庞毅心中有些异样,但上头的一些事,也不是自己所能掺和,只得应下:“末将晓得!”
崔恕回首看着深色的密林,眼望良久,随即不再停留,策马疾驰而去。
有别于山脚风风火火地喧闹,身处山林内的叶初发足狂奔下充耳的只有自己剧烈的喘息声,沉闷静谧的环境,就连枯枝断裂的声响都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进入山中早已不知深入了多远距离,崔恕最后拿出的卷轴岂是易与,蔓延出的黑色光线早已遍布全身,胸口的“卍”字标记散发着柔光,两方正借据叶初的身体为战场相互厮杀。
剧烈的疼痛外加体内虚火炙烤焚烧,叶初的意识已然模糊。奔行间前方陡然出现一断坡,已不及躲闪,当即倒地滚落至谷底。叶初但觉一阵天旋地转,想要起身更是力不从心,眼睛越来越沉,慢慢昏迷了过去。
天色刚蒙蒙亮,整个垂棘关便好似活了过来,昨晚的喧闹丝毫没有影响城内居民的日常起居,只不过增添些许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又有多少流言版本被人口耳相传,过些时日便忘却了。
“啪“一声脆响,崔恕脸面青肿跌坐在数米之外,嘴角鲜血直流。
晋岳王府,仍旧一身红衣的洛宓看着挨了一巴掌跌坐在地上的崔恕气极反笑:”你说叶初中了黑暗教廷禁咒定已身死,这等妄语之言你也说得出口?”
“你此行真的只为这一事而来?你莫不是还有其余目的?”洛宓俯身逼问道。
此行种种,皆因眼前之人所起,却也是败局之笔。袭杀当朝王侯,乃诛九族的大罪,即使孤傲如洛宓,亦不敢视若儿戏。
“郡主明鉴,奴才当真别无他意!”崔恕言语打颤,心中已是怕极。
洛宓眼盯其良久,勃然起身:“来人,破了他的修为,将这厮关至大牢,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接近。“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崔恕听到旨意不由心胆俱裂,翻身跪伏在地,口中疾呼道:“黑暗教廷禁咒诡异异常,纵使天尊亲至也难抵挡,奴才怎敢妄下断语。郡主饶命啊。”
然自有两侧兵甲值刃上前,根本不理崔恕的哭求,径直割断手筋脚筋,拖牲畜一般将崔恕架出堂外,惨叫声随之渐行渐远。
洛宓毫不在意,神情自若摆弄着眼前界盘,盯着叶初进山的那段地势,喃喃自语:“这承安王也算是个人物,明知此行凶险,单枪匹马闯我垂棘关,然后全身而退。”
“你说,这怯薛军真有这般厉害,让天下各番军马都难望其项背?”洛宓神情飘忽,心思早不知道放在哪里,但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在一直站立身侧的范进身上。
范进胸有腹稿,哑然道:“昨儿夜里,我们有数支小队被截杀,而且传令被莫名耽搁了数息时间,这承安王是有备而来,却也致自身于危局之中,实乃下下之策。”
“哦?”洛宓剑眉一挑:“你是说城中有内应?”
说完不等回话,便自笑道:“有意思!”
“告诉庞毅,从山脚向内纵深五十里为界,一寸寸的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你,把垂棘关的老鼠给我找出来,宁错勿放!”
范进躬身应是,只是望着界盘舆图,眉头轻皱:“郡主,纵深五十里,已经越过了落马坡,那里山形复杂,地下暗河水流湍急,常年冲刷下,地表土质松软,遍布暗坑,纵使当年度量司堪舆疆域之时,也止步于此,将界碑远远投掷目及之处,多年来未曾听闻有人踏足过此地,想以人力探求,恐怕~”
洛宓眉眼含笑,轻瞥了一下范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范进看到洛宓露出此等神情,深知郡主心中已然气急,当下不敢再多加言语,躬身退去。
太玄皇宫后宫一座不知名的宫殿内,有一道身影端坐于榻前,一身青衣,脸庞朦朦胧胧看不清模样,胯下一女子正俯身上下吞吐着,臻首晃动间,凤钗轻摇,带起一片玲琅声响。一只流光溢彩的蝴蝶自窗外翩翩而至,青衣男子伸手一触,竟变作一段话音传出。
此蝴蝶是太玄玄道术法的顶级造物,名为“千里传音符”,是太玄多宝阁三大秘宝之一,寻常之人多是只闻其名,至于是何模样更是从未见过。
太玄逐鹿王府,李瑾楠望着宫中传信,一把撕成粉碎,转身将案上茶盏都扫落地上,留下一片狼藉。
距离太玄极北不知多远有一大城,城中有高处散着蒙蒙光亮,似山非山、似台非台,其上遍布奇花异草,宛若空中花园一层一层耸入云霄,花园极高处有一教堂,神像下一绯衣老者突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便听到走道内急促的脚步声。
“圣华西大人,光明神子命星突然黯淡,隐有黑暗侵蚀之象,恐有生命之危!“一灰衣传教闪身进殿,慌忙传信道。
绯衣老者作势起身,却因长时间跪坐,差点摔倒在地上,灰衣传教忙上前搀扶,老者眼望殿外、目光虔诚:“方才祷告时,我隐隐感觉有一股极恶的黑暗力量,在凛冬之地升腾,神子之危想必与此有关。“
”您先歇一歇吧!“灰衣传教搀扶老者坐到一旁,看着老者老态龙钟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钦佩。
神圣皇庭四大绯衣主教,只有圣华西大人对光明神最为虔诚,传闻中,他最初为审判所的黑衣执事,当时就引得光明神显圣赐下大光明印圣卷,随后只身前往凛冬之地布教传道,成功找到光明神子转世之身,留下大光明印护其周全。后虽不知为何脱离审判所,但其从灰衣传教短短几年便跻身成为四大绯衣主教之一,这在神圣皇庭是前所未有。
只是失去大光明印庇佑,圣华西只能以凡人之躯接引光明神力入体,短短十余年便已变得垂垂老矣。
圣华西稍喘一口气道:”神子在凛冬之地传播神谕,是他应尽的本分,此次遇险,只不过是通往光明路上的一株荆棘。凛冬虽非我光明属地,但黑暗之力崛起,我神圣皇庭责无旁贷。“
说罢站起身形,将右手放于灰衣传教头顶,轻叹一声道:“孩子,去吧,我们将要派使团出使凛冬,势必要将黑暗剿杀在萌芽,愿光明与你我同在!“
灰衣传教虔诚唱道“愿光明与你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