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少年游(一)
“谢大人愿意理我了?”
如意眨了眨眼,手肘撑着身子坐起来,领口绣着的几簇木樨花,绣工精湛,这会儿随着她的动作,一时间分不清是绣花式样还是她莹白的肌肤更引人瞩目。
谢逢春不答话,如意迷惑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视线落点不太对劲,慌慌张张转身扣上了衣领。
素白的指尖摸上盘口,忽然被另一只手扣住。
“你——”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谢逢春的指腹就按上如意的唇瓣。
指腹上有薄薄一层茧,遏制住如意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被谢逢春抱着,面对窗口。
远处火光冲天,半边夜空都变了色,在寂静的夜里,能听到隐隐约约飘来的呼喝声。
如意下意识后仰,被谢逢春扶住腰背。
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走水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过去。估计是要寻找一切能用来盛水的容器,这间房屋的门也被“砰”一声打开。
如意吓得差点从他怀里蹦出来,情急之下把脸埋在谢逢春怀里。
进来的小黄门还没看清屋里是不是有人在,就听见谢太傅冷冷说了句“滚出去”,吓得连连告罪,头都不敢抬。
“没人了吗?”如意闷闷地出声。
“出去了,没看见你。”
她没有马上松开手,脸还是埋在谢逢春怀里,冷静了会儿才慢吞吞抬头。小女郎被吓得血色尽褪,这会儿听到谢逢春说的内容才好些。
如意越想越气,一根根掰开谢逢春圈着腰的手指,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又被扣着手腕按回榻上。
“你快放下去,万一又来人了怎么办?”
谢逢春话语里含着笑意:“都急着救火呢,哪来的人?”
跟这种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没什么好说的!
如意别过头,冲着他的手腕咬了一口。
谢逢春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感觉再咬下去就要出血了,如意悻悻地松口。
“大过年的宫里怎么会走水?”她问道。
对方挑起她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谢逢春的面容近在咫尺,精雕细琢的眉眼令如意微微屏息。
“冬季天干物燥,走水再正常不过了。”他在筵席上小酌了几杯,呼吸间都有淡淡的酒香,“只不过——”
谢逢春眉眼一挑,透出几分玩味兴致,“陛下刚巧从边上路过。”
如意愕然。
被他的气息拂过的地方酥酥痒痒,她担忧闻人煦的安危,想过去看看。
“他身边百十来号人在,你担心什么?”谢逢春唇角轻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如意意识到姿势不太妙,谢逢春眸中深暗,她勉勉强强露出一个微笑,“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不是你先不理我的嘛,现在两两相抵,一笔勾销了!”
“我不同意。”谢逢春拒绝。
如意语塞。
谢逢春看破她那点小心思:“他有后路,出不了事。”
如意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要在外使来朝的时候搞些事。
只是她刚才满脑子都是跟谢逢春搭上话,又被他按在榻上亲了一遍,脑子一团浆糊,把这件事给忘干净了。
……被亲了一遍。
她审视了一下现在的姿势。
完完全全被谢逢春笼罩住了。
美人榻并不宽敞,两个人平躺是肯定睡不下的。
万一谢逢春想……以她这般柔弱的身躯,怎么反抗的了谢大人。
如意软和了语调,跟他打着商量:“天冷……这儿都没有炭盆,也没烧地龙……”
谢逢春笑了几声,“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怕谢大人着凉。”如意侧过头。
她面上什么粉也没敷,肌肤光滑透亮,长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的。
妍丽的五官随着年龄逐渐增加,慢慢长开。
如意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十三岁被父亲丢进行宫时候就被嬷嬷上过课。在广德行宫时候,没有繁文缛节的宫规束缚,耳边难免也会听到些言语。
她小心翼翼避开,说了句“手疼”。
谢逢春果然松了力道,细白的手腕上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有淡淡的痕迹。
那串蓝碧玺手串越看越刺眼,然而御赐之物,再加上如意很喜欢它,谢逢春也只能不悦地扫了一眼,没法对它怎么样。
如意坐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边抱怨道:“我新做的衣服就皱巴巴的了。”她抬头看了眼谢逢春,对方胸口的衣料皱成一团。
她难堪地侧头,选择无视:“我要回去了。”
谢逢春颔首算是应了,拍了拍衣服一同出去。
没走多久,迎面来了个小黄门。
对方行了礼,说道:“陛下有旨,今夜宫中走水绝非偶然,来参加筵席的诸位王侯大人们要委屈一下,在事情查明之前不得离宫,宫中空置的宫室皆可入住。”
如意:“……”
小黄门还要给其他主子们传口谕,说完便打了个千儿告辞。
如意仰起脸问他:“这也是你故意设计的吗?”
谢逢春摇了摇头,思考了下措辞:“算是意外之喜。”
虽然口谕说了空置的宫室皆可随意使用,但谢逢春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非得黏在如意身后,直到走到避风台前。
见谢逢春没有半分要换地方的打算,如意也只能让他跟进去。
给他随便指了隔壁一间,“你住那。”
谢逢春竟然没有拒绝,如意有些诧异,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火势应当是已经压下来了,外面纷乱吵嚷的声音渐渐平息。
如意卸去钗环,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回到卧房。
谢逢春坐在那,他应当也是洗漱过了,烛光映在他眉眼间,恍如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如意一瞬间被美色迷了神,很快就反应过来,再漂亮的男妖精此时也不可能出现在她床上!
“你下去。”
她冷漠地扯了扯谢逢春的衣服。
谢逢春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了块地儿。
“你坐上来。”
如意没法,虽然屋里烧了地龙,但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不可能真的杵在那挨冻。
“有人好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
“就在两个时辰前,谁说喜欢我?”
所以他这两个时辰里发疯就是因为这句话。
如意解释道:“是我说的,但是那也是因为……”她再一次语塞,想不出怎么为这句话开脱。
“我还当是自己单相思,原来是两情相悦。”谢逢春靠上前来,满意地看着小女郎两颊发红,闭着眼往后退让。
等后背抵上床榻,退无可退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谢逢春不悦地啧了一声,“今天怎么总来人捣乱?”
听得屋里有人声,宫婢询问道:“奴婢没听清,您再说一遍吧。”
如意高声问她:“什么事?”
“掌事嬷嬷说有套茶具和食盘落在这了,叫奴婢来取一下。”
如意看了眼桌上,的确有宫婢说得东西摆在那。
“几件用具而已,让他们明天来拿就是了。”谢逢春面色不虞。
等不到回应,宫婢又问了一遍。
如意不知所措,晕头转向地把谢逢春按倒在床上,一把扯过被子把人盖住。
“我要睡觉了,你拿了赶紧走。”
宫婢应了一声,推开门,有些疑惑地往床帐方向看了眼,如意满脸通红地躺在那。
“薛姑娘是不是热着了?要不要奴婢着人换床薄点的被子来?”
“不、不用了!你快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宫婢微微垂首,出去之前还不忘记吹灭了蜡烛。
“算了,我收回刚才的话,要不是他们恐怕我还不知道燕燕有这么热情的一面。”
“你说什么鬼话!”
谢逢春掀开被子,刚才如意动作太大,怕小女郎更生气,谢逢春只能默默忍着,差点把他闷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黑暗中,他看不清东西,其他感官体验便被放大。
身旁小女郎的甜香与皂荚清香愈发明显,她侧躺着,背对自己。
谢逢春百般聊赖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会儿静下来,他才注意到屋里没有熏香,身边萦绕的香气俱是来自于如意。
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药与香料相冲,所以直接把熏香弃置了么?
合香炮制起来十几种乃至几十种原料混合,难以分辨详细,如意索性就不用了。
等小女郎紧绷的背影逐渐放松,呼吸也慢慢均匀下来,谢逢春才凑近去看了看,顺便戳了戳她的脸颊,手感柔软。
如意确实是睡着了。
谢逢春眼神清明,方才在如意面前那副困倦委屈的表情都是装出来的。
然而单纯的小女郎分辨不出,竟然会因为一时心软就留他下来了。
谢逢春蹑手蹑脚起身,披上外袍,行至门口,敲了三声门。
门外传来王禧的应答声。
谢逢春回头看了眼床帐,如意还睡得很沉,这才安心地出去。
“刚才见太医院的人赶过去了,文华殿的眼线来报,陛下险些被木梁砸到,何九桂拼死推开护住了方才无恙。”
“还真是忠心护主。”谢逢春讥讽道。
闻人煦并不安分,想来是受了姚家的挑唆,便迫不及待要亲政了。
谢逢春冷眼旁观不过是为了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他尽心教诲闻人煦三年多,也想看看自己的学生能学到多少帝王之道。
他与谢家达成交易,谢家收留、培养他,允许他用谢家子弟的身份,刚开始不过是看中他的才能,觉得他未来能做官为谢家开路。他一路拔尖,惊动了谢太后,才能以帝师身份入仕。
闻人煦以为老师会生气、会失望,但老师为他挡下过无数明枪暗箭,不会弃他于不顾。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谢逢春是真的想过利用这场闹剧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