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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燕山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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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鬼使神差地记起方怀止说过的话。

    “她们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喜欢钗环首饰就挑点时兴款式,喜欢精致衣裙就送面料,专挑她们想要又得不到的送就行了。”

    谢逢春许久不说话,如意的裙角被他压在身下了,抽也抽不出,怕一用力就撕坏了布帛,只好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

    “太后要择选各家闺秀,不日就要办赏花宴,你跟着去看看也无妨。”

    如意仰起头,问他:“是因为要给陛下选秀吗?”

    谢逢春没有否认,“选秀会等回皇宫之后才办,在此之前一般会先办个赏花宴邀请各家适龄女眷进宫,相看仪态举止和为人品性,也要为日后择定皇后人选做准备。”

    如意浅浅答应了声。

    她是庶女出身,家里长姐待字闺中时,就时常盛装打扮出门赴宴。而她只能躲在一边偷偷看侍女们把长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鲜丽衣裙,柔声教导她赴宴时候的礼仪规矩。

    谢逢春却门清,太后要相看女眷,哪里是要挑仪态,分明是要往闻人煦后宫里面塞自己人,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

    她手中的权被削了又削,谢逢春从太后那分走了大半权力。

    都是姓谢的,依附于帝师明显能比投靠太后获得更多的利益。

    可他在外面如何,终究是掌控不了后宫动向的。

    太后找个可心的人在皇帝这时时吹着枕边风,总有能让人心动摇的时刻。

    谢太后一手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唯独漏算了闻人煦自己的心思。

    他被扶上位之后并不能亲政,也没有母家支持,最恨的莫过于是什么事都想操控他。

    “你压到我裙子了。”如意小声说道。

    谢逢春低头看到自己手掌下那片布料,视线略略一瞥,能看到薛如意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上面还有很浅的痕迹,是之前划破腿给她上药的那次。

    他松开手,如意慢吞吞把裙子扯过来,换了个坐姿。

    她现在很不好受,困得眼皮打架,还要应付谢太傅。

    谢逢春说她可以去看宫宴,让如意小小的兴奋了一下。

    她困得懵懵懂懂,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点,还要强撑着眨眼让自己清醒,眼睫都沾上了水珠。

    “……你回去睡觉吧。”

    如意摇摇晃晃站起来,手还没摸到门,又被谢逢春拽住了。

    “算了,困成这样,路上脚一崴掉水里怎么办。”谢逢春一脸正经地说着。

    如意很想反驳他,从松涛阁到明光殿附近没有水,但还没用困得发懵的脑子想出来该怎么组织语言,脸已经先捱到衾被了。

    松软如云,带着药香和柏子香。

    她没想出来怎么反驳,人已经睡过去了。

    谢逢春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儿,乌发堆在脸颊边,愈发显得小脸尖尖。

    戴着眼镜的缘故,她在谢逢春眼里格外清晰,肤色无瑕如玉,微微张开的唇瓣宛如柔嫩的花瓣。

    他一遍遍的用视线描摹少女的脸庞,已经绽放开的花一般的容颜,让谢逢春很难将记忆里瘦瘦小小的小丫头重叠。

    尤其是他这段记忆并不清晰,甚至已经模糊了大半,他对自个儿的猜测半信半疑,只有在听到“燕燕”的时候才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如意睡醒时候屋里就她一个人,她懊恼自己又在松涛阁睡着了,一边起身环视周围。

    令人意外的是,她身边没有任何睡过人的痕迹,掀开被子看了一遍也依旧如此。

    她下床时候余光瞥到枕下有一抹白色,忍不住拿开枕头看了看。

    ……很眼熟的帕子。

    这四不像的绣工,似乎是出自她手。

    如意为自己糟糕的绣工脸颊发烫,随即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这手帕怎么在谢太傅枕头底下?!

    她记得这块帕子是遇刺时候用来按着谢逢春的伤口了,血迹沾了大半块帕子。

    而现在手帕静静地躺在她手心,干净洁白,一丝血腥味儿都闻不到。

    意思是谢太傅还把它洗干净,偷偷塞在枕头底下。

    她的绣工已经差劲到可以放在枕下辟邪了吗?

    如意在桌案前坐了许久,趁着闻人煦不在,战战兢兢向谢逢春提出了这个问题。

    谢逢春正抿了口茶,听她说到那块帕子,一时岔了气被茶水呛到了。

    如意给他拍着背解释道:“我……我就是随便问问,只是没想到绣得这么难看的帕子还能入谢大人的眼。”

    谢逢春顺过气儿,眼尾因为咳嗽泛起薄红,给整个人添了几分潋滟艳色。

    他刚才咳着也没忘记想对策,等缓过来了说道:“终究是你的东西,本打算洗干净还给你的,转眼间就抛到脑后去了,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记这茬了。”

    他这么说,如意当然信了。

    虽然都说谢太傅过目不忘,记性极佳,但他日理万机,没把这么一块帕子放在心上也很正常。

    谢逢春咳嗽时候如意给他递上了帕子,正是这块绣得丑丑的巾帕。

    她还想追问下去,但闻人煦满脸怒容地回来,她便止住话头,转眼间把这事儿给忘在脑后。

    谢逢春若无其事又把它塞回衣袖里。

    太后的安排闻人煦当然知晓,还因此在明光殿发了好大一通火。

    但赏花宴终究是套了其他名头,他不愿意去可以不出席,心里憋着气也没用。只有太后的贴身女官会在宴席上观察女眷们的一举一动,看看是否合意。

    闻人煦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出现在赏花宴上,任由太后和女官去折腾。

    明光殿的宫人们都对赏花宴缄口不言,饶是如意有兴趣想问一问,又怕引起闻人煦生气牵连无辜的宫婢们。

    皇帝不高兴,底下人就更战战兢兢了。

    闻人煦连着两日都闷不作声,对谢逢春也是强打起精神应付。

    他似是有话要对谢逢春说,又犹犹豫豫看了几眼如意。

    谢逢春心下明了,找个由头让如意去看看德太嫔,把她支出了明光殿。

    赏花宴当日,各家女眷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停在宫门口。

    太后是存心要给小皇帝一点儿苦头吃,不仅有帝京城内的女眷,周围一些脚程仅有一两日的县主、乡君家中也收到了请帖。

    美人如云并着莺声燕语,脂粉的馥郁香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众多身影里,如意看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薛玉珊?”她指了指人群中穿着蓝色衣裙的那个。

    青棠没见过薛玉珊,顺着如意指得方向看过去。

    如意把从王禧那听来的话又给她复述了一遍:“太后娘娘这次给朝中尚未定亲、有适龄女儿的臣子都发了帖。”

    左右只是挑几个听话的低位妃嫔,家世低些说不定还更好拿捏。

    这话是谢逢春私底下跟王禧所说,他自然不能拿到外头来讲,私底下跟如意叨了几句,“薛公子的婚事黄了,把女儿送进来搏一搏倒是符合薛大人的作风。”

    “确实。”王禧应道,“只是薛大人家的女郎脾气不善,恐怕在行宫遇上会惹出事端。”

    谢逢春轻抚过扇柄,“薛如意又不是软柿子,哪有这么好拿捏。”

    王禧得了谢逢春的提点,转头安慰如意道:“您也不用担心,太后有属意的人选,这次赏花宴也不过是为了考察一番,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用的人。”

    薛玉珊的出身自然不在太后考虑范围内,只是她头一回收到请帖,不由得得意忘形。

    她知道薛如意就在广德行宫里,还存了几分要来嘲笑她的心思。她边和其他家的女儿聊天,一边有意无意引着她们往里走。

    她冲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说道:“去去去,看看人在不在附近。”

    旁边的女郎好奇地问她,“你在行宫里还有认识的人吗?”

    薛玉珊颇不得意,半是炫耀道:“我家小妹是先帝的妃嫔,安置在广德行宫里。”

    周围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薛玉珊的眼神也各不相同。

    薛玉珊是不知道自个亲爹在外面传成什么名声了,拜谢逢春所赐,如今提起薛良,把小女儿卖进宫里的事是人人皆知。现在二女儿又来赴太后的赏花宴,存的什么心思,旁的贵女都能猜出几分。

    她们自幼受到嬷嬷的教养,心怀迥异也不会把这些心思露在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与薛玉珊说着话。

    姐姐在外头夸口吹嘘,如意也不想躲在明光殿里,搞得好像她不敢见人。

    青棠比划道:奴婢瞧见薛二姑娘的贴身侍女在外头转来转去呢,怕不是在找您。

    如意莫名其妙,“找我干什么?”

    青棠只知道她们关系不好。如意问出口,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她这姐姐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前两次在帝京城丢这么大人,还一心要找她麻烦。

    如意有些为难,先让青棠帮她去看一看。

    一说到薛玉珊,如意就会想起那日谢逢春出现的模样,面上是冷若冰霜、矜贵自持,实际上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指尖偷偷从她掌心划过。

    如意蹲下捂住脸,耳根发烫。

    还好青棠不在这,不然根本没法和她解释发生了什么。

    “是薛姑娘吗?”

    正在她独自出神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如意抬头看去,是个面生的宫女,手中的食盘上摆了点心和小酒壶。

    “谢大人让奴婢给您送些点心酒水垫一垫。”

    宫女语气诚恳,但如意没在明光殿见过她。

    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她扫了一眼,碟子里摆着的确是她喜欢吃的花样。

    “我怎么没在明光殿见过你?”她问道。

    宫女怯怯答道:“迎春姐姐被放出宫了,奴婢是新调来顶迎春的,还在教导嬷嬷那学规矩,故不敢在外头露脸,只能做些粗活。”

    如意记得迎春就是先前那个出去前请大家吃点心的宫女,调出去一个宫女自然有空缺,来个新的补上也是合理的事。

    如意不疑有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脚尖踢了几颗石子,方才跟宫女说道:“我知道了,你先放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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