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风乍起（九）
谢逢春强忍着怒气，朝王禧问道：“这算是怎么回事？”
王禧也被刚才的闹剧弄得为难，“这……”
他哪里知道会是这样！薛如意这就青棠一个贴身侍女，还是个哑巴，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外面粗使宫婢一问三不知，明显是没把薛如意这当回事。
谢逢春深呼吸几次，他闭上眼就是刚才如意走出卧房睡眼朦胧的模样。
寝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青丝如瀑垂在脸颊边和身后，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看到他的时候因为惊愕瞪大了双眼，眸子清澈明净。
要死了，根本忘不掉。
王禧觑了眼他的脸色，敲了敲门板，冲着里间说道：“谢大人找您是有事要说呢，姑娘快些吧。”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是拖动桌椅的声音。
谢逢春摩挲着扇柄，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见到如意的瞬间消散了，仿佛刚才堵在心里的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如意换了身衣服，她穿得简单又凉快，檀香色的主腰并鸭蛋青色的褙子，品绿色的下裙织着缠花牡丹纹样，光线一照随着步伐走动显得波光粼粼。
谢逢春的眼神轻飘飘从她精巧的锁骨处一扫而过。
如意问他：“谢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
扇柄指了指凳子，示意她坐下聊。
谢逢春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忽然外面传来几声“来了来了”，他眉头一抬，示意王禧带人进来。
如意疑惑地看向来人，是个年轻的医官。
如意不认得余柏，谢逢春主动跟她解释，“这是余柏，是我认识多年的医官，医术精湛，为人可靠。”
余柏主动跟如意打了个招呼，说道：“你就是兰成说得那个……女官？”他迟钝了一下，找了个妥当的称呼。
“刚才给德太嫔娘娘诊了脉，跟嬷嬷交代用药事宜时候耽搁些时间，来晚了，薛姑娘别见怪啊。”
“没事。”她眨了眨眼，捕捉到余柏口中的信息，“太嫔娘娘的病……好些了吗？”
余柏略有些为难。德太嫔的病来势汹汹，一下子身体就垮了。他遵着谢逢春的吩咐，在太医丞不露锋芒，实际他的医术远高于太医丞其他医官。
他细细把了脉，又观察了德太嫔的脸色，还让服侍她的嬷嬷宫女把近日来的饮食作息状况都详细汇报一通。
德太嫔的身体状况接近于回天乏术，她自己兴许也是知道的，整个过程平和地看着余柏忙里忙出。但余柏不能直言，只能委婉说着“状况尚可，还需要好好调理，以观后效”。
“那麻烦余大人了。”如意说道，“余大人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余柏眼皮一跳，想着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心思还挺机灵？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他看了眼谢逢春，见对方没什么别的表示，清了清嗓子，“确实，今日我来是因为兰成的事，可能会有些冒犯姑娘，不过还请姑娘先听完再做定夺。”
她就知道，谢太傅绝不可能白给她好处。
王禧蹑手蹑脚过去把门关上了，如意一下子紧绷起来。
王禧解释道：“大人不喜欢被人探听身体状况，虽不算是秘密，也请姑娘听了之后合上嘴，不要说出去。”
他态度十分温和，像是寻常问她要吃什么点心喝什么茶一样自然，但后半截话明摆着是威慑她管住嘴。
余柏心里直呼奇葩，搞得好像他也有种要被灭口的阵势似的。
他理了理思绪说道：“是这样的，我认识兰成的时候他身体就不太好，比现在糟糕多了，调理了这些年才恢复到现在的样子。我听说你和兰成挺相熟的，你应当也察觉到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一些。”
余柏径直说下去，毫不在意越来越尴尬的两人。
……这得什么关系才能发现别人的体温偏低啊。
如意想辩解一下，但这事儿实在是有口说不清，搞不好还会越描越黑。
谢逢春开始思考为什么他要让余柏说，而不是他自己斟酌词句解释。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余柏口若悬河，大有要把谢逢春老底都掀出来的意思。
“兰成的病一直用汤药缓解，时常会觉得头痛难忍，最近一年因为永国公世子寻来的药方已经有所好转。但是最近兰成头疼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以前时常打发人上我这拿药，最近频率低了很多，我问了才知道，是从他认识你开始用药次数变少的。”
如意越听越茫然，她完全不通药理，又不是她给谢太傅煎药配药，和她有什么关系？
余柏犹豫了下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薛姑娘，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和你相处的原因，才缓解了兰成的头疾发作。”
“……余大人实在是太高看我了……我完全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谢大人有头疾……”如意咬着唇。
她见谢逢春喝过药，能猜到他身体不太好，但没有问过，谢逢春也没主动告诉过她。
难道她是什么神农之女转世，靠近她就能治病？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薛姑娘能不能暂时陪在兰成身边，看看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缓解了头疾。”余柏语气诚恳，眼神发亮，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想找出缓解谢逢春头痛的原因。
谢逢春轻咳几声，“他说到治病救人就会这样，你别介意。”
“薛姑娘还没嫁人，确实很强人所难。”余柏叹了口气，“但凡是个侍卫啊太监啊这事儿都好办很多，偏偏是个姑娘家，感觉在祸害人。”
谢逢春：“……”
“也……也不是不行……”如意声若蚊呐，却清晰地落入谢逢春和余柏耳中。
谢逢春难得流露出震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开口，被余柏抢先一步。
“真的？！”余柏凑上前去。
如意被他吓得往后缩了缩。
谢逢春拎着他的衣领，阻止他更近一步。
“谢大人帮了我许多……而且还让余大人帮忙诊治了太嫔娘娘，我只是在谢大人身边呆着而已，不算什么麻烦事。”
“你是不是不知道谢兰成什么脾性啊，答应的这么快，要不再考虑考虑？”余柏有种把人推火坑的愧疚感。
如意微微歪头，发髻上的流苏跟着一起晃了晃，发出碰撞声，“听过些谢大人的传闻……”
余柏闭嘴了。
谢逢春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开始惧怕她把话说下去。
“我并不清楚谢大人在外面被怎么评论，但是于我所见，谢大人是个好人。”如意垂眸说道。
谢逢春松了口气，面上略显不自然，“你别听余柏胡说八道。”
“你头痛到彻夜难眠，派人把我从床上抓到谢府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余柏满脸心痛，“那天还下着大雪，你家暗卫直接冲进来，我还穿着中衣就被暗卫从被窝里拖出来。”
他见如意眼中蕴满惊恐，再看看谢逢春黑下来的脸色，摆了摆手道：“他肯定不会这么对你的，我们谢大人虽然面冷但是心软。何况这世上估计也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呆在他身边还不怕他的人，不管怎么说拿你当药使，他也得知道怜香惜玉、知恩图报的道理。”
谢逢春敲了敲桌面，让余柏再次闭上了嘴。
他侧过头，没敢直视如意的眼睛，“只是一小段时间先看看效果，让余柏研究一下。作为回报……你可以尽管提要求，我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你。”
如意眸中一下亮了，“什么要求都可以？”
“嗯。”谢逢春淡淡应了。
那出宫也可以？如意没当场问出来，但是心里已经存了小小的希冀。
给她换一份身份文牒，让她带着青棠和嬷嬷出宫，对谢太傅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
如意毫不犹豫答应了。
余柏沉默了下，察觉到身边人越来越不善的眼神，决定保持缄口不语。
谢逢春不知道如意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他原以为薛如意会拒绝的，毕竟之前相处时候都能看出她不是很情愿。
……答应得这么爽快是为什么呢？
只是在听到她说愿意的时候，像是有人在心上炸开了烟花。
一簇一簇接连不断，险些要冲昏他的头脑。
余柏懒得管他俩神情各异是什么原因，招手叫来王禧摆开笔墨，奋笔疾书。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吹了吹半干的墨迹，交到如意手中。
“这是需要注意的事项，你看完有不懂的问我或者问王禧都行，我每月逢五休沐，其余时间都在太医丞。”
如意道了谢，就跟着起身送他们出去。
走到小院子门口，谢逢春回头看了看。
如意还站在廊下，见他转头，笑眯眯朝他招了招手，明眸善睐，色若春晓。
余柏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觉得，永国公世子送来的那个药方起得作用更大些。”
谢逢春似笑非笑，“你今天话好多。”
“说句实话，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眼熟？”余柏第一眼见到薛如意时候就有种熟悉感，仿佛在哪见过。
谢逢春没回答他，余柏挠了挠头，可能是他认错了。
他又不像谢逢春，跟个油盐不进的木头似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他见到了必然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没有记不住脸的道理。
余柏懒得细究下去，换了个话题问他：“德太嫔身子状况不太好，我尽全力也只能拖个把月。”
“生老病死都有定数。”谢逢春说道。
王禧派人查下来的消息，在行宫荒置的三年里，德太嫔一直着人照拂着薛如意。
一开始薛如意找上他，也是德太嫔宫里的嬷嬷指点的，多半也是德太嫔授意。
他的燕燕总是比寻常人更多愁善感一点，又不肯说。
如果她知道了德太嫔的消息，岂不是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