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日宴（九）
许多人伸长脖子要看好戏，碍着皇帝在上头，不敢站起来看，只能暗搓搓张望，想看清到底抓了个什么玩意儿。
如意被侍卫看住，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一股委屈劲冲上心头，忍不住就掉下眼泪。
谢逢春端着茶盏，就发现……底下那个小丫头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旁边看管她的侍卫都吓到了。
他们也没对她怎么样啊，怎么说哭就哭了！
何九桂招招手，叫人把幼狐抱上前来看了个仔细，转头说道：“陛下，这就是您要找的那只狐狸崽子。”
闻人煦围猎时候射杀了一只母狐，剩下一只幼狐见它可怜，还受了伤，留下了多半也会饿死，便动了恻隐之心让人带回宫里。看管的宫人偷偷打盹，让它自个跑了。
行宫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也让他们找了好几天，今天莫名其妙突然出现了。
“是谁找到的？朕重重有赏。”闻人煦面露喜色。
众人面面相觑。
谢逢春略略颔首，王禧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让侍卫把如意带过来。
如意眼泪还没抹干净，眼眶红红的，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闻人煦看她哭得还肩膀一抽一抽的，也愣住了。
何九桂心领神会，替他去打听打听。
“陛下召见您，您掉眼泪是大不敬。”何九桂提点道，“陛下看在您找到了幼狐的份上不治你的不敬之罪，还不快谢恩。”
“那是我在草丛里捡到的。”如意咬唇。
从闻人煦的角度看去，下首的美貌少女紧张兮兮绞着衣角，泪眼婆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习惯性想向谢逢春请教，扭头看到谢逢春面无表情，又把话咽下去了。
差点忘了老师不喜欢毛茸茸的动物。
而且他把狐狸带回来这事也是瞒着谢太傅的，丢了也只敢让人偷偷地找，不想这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了闹剧。
“既然丢的东西已经找到，陛下也就安心了，有什么事宴席结束之后再说吧，别叫底下王公世子们看了笑话。”谢逢春淡淡开口。
闻人煦听他语气没什么责怪的意思，点头答应。
后面的表演他也没什么心思看，只想着快些结束。
宫人得了谢太傅的吩咐，引着如意去了偏殿等候。
小狐狸也被一同带了过去，偏殿宫人拿了纯金打造的笼子出来，将它妥当地放进去。
殿内焚着香料，脚下是柔软的毯子，还有风扇送来徐徐凉意。
如意有些坐立不安，拉着路过的宫女问她：“带我来这是……”
宫女事先得了吩咐，停下来仔细回答她：“陛下有旨，谁找到了幼狐便重重有赏。您在此等候片刻，陛下宴席结束后自会来。”
“那陛下旁边坐着的穿着紫色官服的是哪位大人？”
宫女露出诧异的表情，还是耐心答了：“那是谢太傅谢大人，陛下的老师。”
太……太傅？！
如意一双水灵眸子里满是震惊。
她方才见到他穿着紫色官服，就知道品级一定不低，没想到他竟然是当朝赫赫闻名的谢太傅？！
最恐怖的是她还当着本人的面说了谢太傅的坏话！
宫女看她脸色变得苍白，还以为身体不舒服，贴心地问她要不要为她请个医官。
如意恍惚地摇了摇头，向她道了谢，浑浑噩噩坐回椅子上。
这谢太傅今天看到她了，该不会……该不会趁机报复她背地里说人家坏话吧？当朝帝师谢太傅要弄死她还不是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谢大人。”她发了会儿呆，听到宫女的声音，不由得背后一凉。
这么快就来灭口了？！
谢逢春才进偏殿，就看见如意跟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蹦起来，眼里满是惊慌。
宴席接近尾声，他看不下去百兽园的表演，眼前脑中尽是如意泫然欲泣的样子，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直往偏殿去。
他往前一步，如意就往后退一步。
退到身后无处可退了，谢逢春也停住脚步。
他今日穿得紫色官服，身姿笔挺，五官长得尤其清俊。大白天光线充足，风姿卓绝，配上锦衣华服，更衬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如意被他的美貌迷得晃了晃神，用力掐了下胳膊，逼着自己醒醒神。
手臂上泛出淡淡的绯色，谢逢春微微蹙眉。
他眉头一拧起来，如意更觉得绝望了，老天爷就算看在她好心好意救了幼狐的份上，也别这么快就把她送上黄泉路吧！
“你躲什么？”谢逢春开口，嗓音清冽低沉，极为悦耳。
“我长得有这么瘆人？两次见到我都跑。”他俯下身，靠近如意的耳边，说话间喷吐的气息烧得如意耳垂发烫。
如意几乎要缩成一团了，管他是佛家还是道家的，通通默念一遍祈求神佛保佑饶她一条小命。
“老师，你也在这？”
突如其来的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闻人煦心心念念他的狐狸，宴席一散立马让宫人带着他过来了。
正好撞见谢逢春贴在如意耳边说话。
闻人煦不知道他俩怎么回事，见两人举止亲昵以为早已认识。
“你就是汀兰小居那个……”他停顿了下，思考如何称呼如意，“父皇的妃嫔？”
如意：“……”
“朕知道你，你先前是不是天天去松涛阁等老师？”
谢逢春挑了挑眉，等着如意答话。
“……是。”她没想到连皇帝都知道这事了。
好丢人。
谢逢春否认过他们的关系，闻人煦也不敢在他面前多问。
再加上如意恨不得缩到角落没人注意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很难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闻人煦清了清嗓子，问道：“朕许诺过，如果有人找到朕的幼狐，重重有赏。”
无非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
如意咬了咬唇，大着胆子开口：“奴婢……并不想要这些赏赐，能不能换陛下一道旨意？”
谢逢春眯起眼，打量她几眼。
被他那双眼睛盯着，如意如芒刺背，硬着头皮说下去：“陛下之前将冯答应关进了内廷，奴婢与她关系交好，一直想去探望，找不到机会。陛下既然心疼幼狐，必定是心地善良之人，能不能把冯答应放出来……”她声音越说越小。
闻人煦也是头一次遇到不要金银要人的，他记得冯答应这事，让何九桂把人带来问了几句，冯答应也说不出当年的内情，他十分失望，围猎之后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她没犯什么错，在内廷也不会受苦受累。如意提起来，闻人煦也觉得还把人关在内廷很没意思，不假思索便允了她的请求。
如意没料到会如此爽快，有些猝不及防。
闻人煦已经伸手去开笼子门了，幼狐今天受到惊吓，又有陌生气息靠近，冲着闻人煦就龇牙咧嘴。
宫婢上前就要打它，如意喊了声“等下”，蹲下身，给幼狐嗅了指尖，等它平静下来才打开笼子把狐狸抱出来。
谢逢春不动声色后退两步，离它远点。
“它似乎不怕你？”
如意摸了摸幼狐的脑袋，“它后腿有伤，畏惧生人靠近，陛下不要怪罪于它。”
她解了心事，整个人灵动了不少，说话间明眸善睐，鸦色的长睫顺着弯弯眉眼颤动。
谢逢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轻声细语哄着幼狐，纤细的指尖顺着光滑的皮毛一下一下梳理。
谢逢春突然开口：“既然这狐狸不让旁人靠近，不如就让薛常在暂居偏殿照顾。”
他发话，闻人煦自然没有意见，“先生这么说，朕自然允诺。”
如意脑袋还晕乎乎的，她怎么忽然就得搬到陛下偏殿，替他照顾这只小狐狸……
何九桂戳了戳她，低声道：“还不快点谢恩。”
如意回神，跟着何九桂谢了恩。
走在廊下，她还觉得奇怪。
让她留在偏殿是谢太傅出得主意，谢太傅几乎每日要来给陛下授课，当然也会路过偏殿。
难道……难道让她在偏殿做事，是为了他更好的杀人灭口？！
如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激灵。
随即安慰自己：有很多侍卫在殿内保护陛下，那她要是……就大声呼救，肯定会有侍卫听到动静来救她。那谢太傅看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拼尽全力挣扎反抗，一定能成功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