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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日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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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若无的香气会动摇他的心魄,谢逢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一口答应,微微笑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陛下身边的大公公?”

    为什么会把他认成太监,而不是……御医之类的?提到皇帝身边的人,他脑海中浮现出何九桂谄媚的脸,感到一阵恶寒。

    “能在宫里行走的也就太医丞和宫婢们,太医丞都穿官服,您不穿官服,后面还跟着人,一看就地位不低。”如意胡扯了几句,抬眼看他,正和谢逢春撞上视线。

    谢逢春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摇了摇头,“你算是猜对了一半。”

    如意窃喜,以为自己蒙对了,能半夜在宫里这么信步闲逛的,要不是陛下身边的太监,也是什么娘娘啊太后啊身边的吧,反正能说上话就行。

    “这事儿是向福海说出去的,你得找他。”谢逢春轻飘飘把锅甩了出去。

    听着挺耳熟的。

    如意隐隐约约能回忆起来,好像是之前来修缮行宫的太监头子,工部底下的人。

    “万一他……不愿意帮忙呢?”如意嗫嚅道。

    王禧得了谢逢春的眼色,开口说道:“向福海与冯答应是旧识。”

    如意眨眨眼,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面颊上被吓哭的泪痕还没擦干净,就因为得到了有用的线索又笑出来。她将鬓发勾到耳后,屈膝行了个礼道谢。

    谢逢春注意到她手腕上戴了串十八子红珊瑚,随着动作滑落到小臂上,衬得肤色愈发雪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如意察觉到,有些羞赧地把手藏到背后,耳垂泛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谢逢春挪开视线,轻咳两声缓解尴尬,“这么晚了,既然你见不到谢太傅,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他看着少女提着灯笼离开的背影,衣袂在夜风中款款而动,灯笼散发出的微光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谢逢春这才转身离开。

    青棠在宫道口子处等她,如意说若是今晚见不到人便回来,她等了许久才见到远远地一个小光点挪动。

    她迎上去,接过如意手里的灯笼杆。

    如意有点兴奋地把刚才的事跟她说了一遍,青棠微微蹙眉,不知道她口中的“贵人”是什么目的,大半夜在行宫里走来走去,还这么好心指点她去找向福海。

    翌日,如意起了个早,按着昨天那位贵人所说去找了向福海。

    皇帝虽然已经搬来了行宫,但需要修缮更换的地方还有很多,向福海没一天是闲着的。手底下的小黄门来问的时候,向福海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小黄门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薛常在说是有贵人让她来的。”

    “贵人?什么贵人?”向福海印象中能被称为“贵人”的屈指可数,再联想了下近日听外面流传的八卦,立马改了口,“算了,活儿也不是很急,带我去看看。”

    如意在外头等着,无聊地踢着小石子,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才抬起头。

    “薛娘娘安好,找奴婢来是有什么急事?”

    听完如意的要求,向福海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娘娘有所不知,冯答应是老祖宗亲自带走的……奴婢这种小虾米哪能接触到……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皇帝身边侍奉的大公公,宫婢们私底下都叫“老祖宗”,与皇帝情分匪浅,得上赶着讨好。

    但是现在的幼帝没什么实权,讨好何九桂不如讨好谢太傅身边的王禧。可惜王禧是个脑子拎得清的,油盐不进,向福海没少碰壁,心里怨气颇深,便转头对着何九桂一口一个“老祖宗”的奉承着。

    向福海不知道她口中的“贵人”是何方神圣,听她描述了一下,也没能在脑子里对上号。

    她说是个太监,可即使是何九桂和王禧,也得规规矩矩穿着内官的服饰。按如意说的那身穿着打扮,不像是宫里哪个有名有姓的啊。

    可到底是和谢太傅牵扯上的人,向福海听别的宫婢说起来,那是有鼻子有眼的。

    他没亲眼见到,自然知道话只能信三分,但是就这三分也够他呛了。

    “他说你和冯答应是旧识。”

    向福海苦了张脸,没有否认。

    冯闻莺还是女官的时候他就认得了,可是个中缘由哪里是他能解释得清的。

    小皇帝围猎归来,心思还留在南苑围场里。

    谢逢春敲了敲桌面,才让他回过神来。

    “陛下自南苑满载而归,今日怎么还心不在焉,是还没玩得尽兴么?”他落下一颗棋子。

    闻人煦把目光放回棋盘上。谢逢春下棋一向是布满局面一网打尽,此刻闻人煦的棋子就被他步步紧逼,难逃生天。

    他犹豫了半晌,才将手中的黑子落定。

    谢逢春摇了摇头,抬手吃下了一颗黑子,丢进一边的盖子里。

    盖子上已经放了十几颗棋子,落地相撞发出泠泠的声响。

    “我比起先生还是差远了。”小皇帝叹了口气。

    谢逢春不语,将棋子收回棋篓里才开口,“陛下的心思不在棋盘上。”

    他难得出宫一次,少年心性,到了南苑就撒不住手了。现在又回到四四方方的宫里,难免有落差感。

    这一点谢逢春心里清楚,也不打算多说。

    闻人煦怕他跟太后提起,到时候要遭太后的训斥,先在他面前规规矩矩认了错。

    他看谢逢春心情不错的样子,提起了外面传得正凶的八卦:“我在外都听闻先生和一位宫女子……”

    他话没说完就被谢逢春打断了,“无稽之谈。”

    闻人煦有点失落地“哦”了一声,招手叫来何九桂,“宫里不准传流言蜚语,尤其是女子最爱惜自己名声,你叫他们不许再拿这事做文章了。”

    何九桂应下了,想着您打听谢太傅的事,却说要爱惜女子名声,这不是给谢太傅添堵呢。

    谢逢春听到小皇帝说的话,眉头都没动一下。

    孩子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刚上位时候还拉着他衣袖抹眼泪的小皇帝,现在也学会明里暗里给他找不痛快,再过两年怕是要谋划着夺权了。

    谢逢春将棋篓盖上,蓦得想起来昨天夜里那双皓腕,盈盈一握,骨肉匀停。

    若是那双手执棋落子……

    他兀自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往下想了。

    趁着谢逢春没注意,何九桂拼命给小皇帝使眼色,让他关心一下自己的老师。

    闻人煦顿了顿,开口问道:“先生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谢逢春淡淡答道:“多谢陛下关心,比以往好多了。”

    “那就好,我听闻永国公世子给先生寻来了新药方。今日见先生气色尚佳,想必那药方是很有用的。”

    好家伙,都派人监视他了,还这么大剌剌说出来。他怎么教出这么个学生,说出去都丢人。

    “布置给你的功课,围猎时候可有落下?”

    小皇帝垮下脸。

    太后秉承“严师出高徒”的想法,要求谢逢春对他严格些,哪怕是在外围猎放松几日,功课也不能少做。

    谢逢春接过他的作业,从怀里摸出一片单边镜来。

    他先前为了小皇帝操心过多,初登基时候朝中上下没几个信得过的人,凡事都得谢逢春亲自过手。那阵子直接累到旧疾复发,视物不清了。

    小皇帝当时还很懂事,找能工巧匠给他打了一副单边镜,从西洋传来的玩意儿,他看书习字时候戴上,字迹就变得十分清晰。

    “先生,我能要个伴读吗?”闻人煦犹犹豫豫开口。

    “伴读?”谢逢春重复了一遍,“陛下想要的话,臣会留意。”

    给皇子找伴读只需要家世清白、性格稳重即可,但闻人煦是没有实权的幼帝,再过几年大权就会交到他手上,为他找伴读需要慎之又慎。

    大臣们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千方百计让自家儿子出风头,买通内侍打听皇帝和谢太傅的行程,还上折子明里暗里提醒皇帝需要一个伴读。

    当了闻人煦的伴读,约等于能给未来的皇帝吹耳旁风。

    因此谢逢春每回都是寻了借口拒绝的。

    “先生看着办就好。”闻人煦乖巧地应下了。

    谢逢春便不再说伴读的事,专心看起了小皇帝的作业。

    闻人煦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觎着谢太傅的脸色。

    果不其然,谢逢春的脸色越来越冷,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视线定格,脸上已经阴云密布。

    “陛下的心看来还放在南苑。”他微微挑起唇角,“那就抄三遍《帝范》先收收心吧。”

    闻人煦如遭雷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谢逢春又补上:“这几日臣都在行宫暂住,每日都会来监督陛下抄书的。”

    言下之意就是别找小黄门给你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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