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洞
同云从黑暗中传来一声自信的笑声。
“你肯定会帮我们，因为你们此行的目的，和我们是一样的。”
“这小子，真是见过世面的心机狗啊。”林若军听见同云的笑声，心中被他父亲刚刚挽回的一丝好感，突然又落了下去。
“什么意思？”屈万华听不懂同云的话，问林若军。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林若军反问道。
“去神龙鼎啊。”屈万华一脸疑惑，随即恍然道：“原来他们的目的也是去神龙鼎？”
“还记得洛阳、黄安吗？”林若军忽然问。
“那个褶皱脸，和武功高手！”屈万华点点头。
“他们对我们上神龙鼎，可是相当不看好。”林若军道。
“上神龙鼎是一件有挑战性的事！”林若军道。不过他嘴里说的是有挑战性，脸上露出的，却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林若军回头看看同云，同云也正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我们多了一个帮手。两人脑子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这个想法。
回到同云家中，同寨主请众人坐定休息，先端上两盘地瓜干。
“中午就吃这玩意儿？”屈万华吓了一跳，清汤寡水的肚子，早就在抗议了。他虽然穷，但却是顿顿想吃肉的体质。
“阿爸、屈兄，先垫垫肚子。”同云一边让同武倒水，一边邀请二人品尝同家特色。
“看来中午要吃大餐了。”屈万华食指大动，附在林若军耳朵上兴奋道。
“估计要等一阵，先吃东西续命吧，免得大餐上来，人已经饿死了。”
林若军扔了一根地瓜干在嘴里，风干的地瓜干带着风和阳光的味道，倒是别有风味。
同寨主请了几个厨师来帮忙，大部分是男人，鲜有的一两个女人，都是年龄比较大的大妈、奶奶级。他们都在后厨忙活，没人敢踏进客厅半步，生怕惊动了他们的神明一般。
同寨主使出了浑身解数，搬来一张巨大的圆桌，在桌上摆满了十八道菜，道道皆是精品，其中的剁椒大鱼头、猪肉烂蹄膀、芋头粉蒸肉，更是看得屈万华食指大动。
不过这十八道菜上齐，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确实让人等得心焦。
同寨主请林若军坐了左上首，屈万华坐右上首，自己则坐在上首正位。看来用的还是以左为尊的老习惯。
同云没有参加筵席，说是因腿疾运动少，消化不良，所以吃得很少，就不入席扫众人雅兴。
同武坐在圆桌下方，对着同寨主，两个陪酒的乡里，则分别坐在侧方。
“原来寨主还是挺有钱的啊。六个人十八道菜，就是有点浪费，哈哈。”屈万华冲林若军说道。
林若军眉头微蹙，屈万华一愣，猛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幸好同寨主听不懂普通话。他暗暗庆幸。
林若军道：“同寨主听不懂普通话，你用方言帮我翻译一下。”
屈万华忙点点头道：“没问题。”
“承蒙寨王款待，如此厚意，林某感恩在心。”他端起酒杯，里面是醇厚发黄的老酒，酒香四溢。昨夜的浑浊腊酒，已不见踪影。
屈万华一边替他翻译，一边想，大佬说的虽然也是废话，但听着就是舒服，看来我得好好学习这餐桌礼仪啊！
一番虚礼毕，众人便渐渐欢声笑语轻松起来，觥筹交错，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同寨主安排林若军和屈万华到房间休息，说是睡醒后，再安排其他项目。
他本就口齿不清，加上喝了酒，更是胡话连篇。
林若军听岔了，看着屈万华，坏坏的笑道：“猜一猜，同寨主安排的其他项目，是什么？”
他是经历了现代社会各种应酬玩乐的人，对这种情形自是清楚。也许，接下来就是烧烤啤酒加ktv小妹了。
不过这野人部落里，这些节目怎么安排，他还真是翘首以待。
打了一个饱嗝，两人很快进入了梦想。
然而酒醒之后，他们预想中的红袖添香场面并没有出现，同云那张虽然周正，但此刻让他们觉得有些厌烦的脸，出现在了面前。
“款待自己人，我们向来慷慨。”同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林若军忍住内心的失望，原谅了他们的贫乏和无趣。
“你是没见过大佬吃席。”屈万华也想怼同云，想起林若军的教诲，忍住了。
“嗯，自己人！”林若军听到的重点并不一样。他并不太热心的看了同云一眼。
“我来介绍一下接下来的情形吧。”同云道出了此次谈话目的。
这家伙，一顿饭就把我们打发了。这么快就要我们干活！屈万华撇着嘴。
经同云一番细致的介绍，林若军和屈万华对这个寨子之外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按照同云的说法，上神龙鼎，必须先出寨子，要出寨子，必须先攻破寨外的包围。
这寨子外面，是他们的世仇，四个大家族。这四大家族是异族仇人派出来追杀他们的强敌。在他们逃进这原始森林中后，四大家族便在外面修了各种障碍和关卡，要把他们永世围困在这贫瘠荒蛮的原始森林中。
“如果知道你们在里面，为什么不直接攻进来？”屈万华疑惑的问。
“他们并不清楚我们的具体位置。”同云解释。
“他们在外面守了多久了？”林若军问。
“一千年。”
林若军和屈万华面面相觑，不知道同云说的是真是假。怎么从来没有从媒体、网络、报纸等等信息渠道了解到这类信息？
“我们有一条秘密小道直通外界，以前我出去读书时用过。它叫黑洞。”同云继续说道，“你们可以从黑洞出去，先了解一下四大家族的情况。”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林若军道。他心里对洪水上涨的高度没有底，再耽搁下去，说不定都得淹死在这里。不论真假，先出去看看再说。
“好，阿爸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我命人准备。”同云说。
“弄点干粮和水就行。”屈万华抢先答道。
“这个自然。”同云微微一笑，仍然看着林若军。
他大概是怕自己一去不回。林若军心想。可是，自己怎么取信于他呢？把屈万华留下当人质？签合同？拿财产抵押？现代社会的这一套，他们认不认姑且不说，关键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
一旦离开这里，同云就没办法制约他们了。虽然自己承诺过要帮他们，可是红口白牙的一句空话，有用吗？
“你帮我想想？”林若军反客为主，问同云道。谈判的技巧，发问者为大，大佬如斯，岂能不懂。
同云仍旧微笑着，慢慢说出了一句话：“出去很危险，为了增加你们的勇气和信心，必须先歃血为盟。”
血盟！这古老的发誓增信方式！林若军明白了！他看了一眼屈万华，轻声问道：“歃血为盟，你信吗？”说罢笑了。
屈万华也笑了。
同云看着他们，也笑了。
这盟誓的方式和古人所为，并无差异，主角是同云、林若军和屈万华三人。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前行的盟友。祝我们成功！”同云拿起带血水的碗，率先喝了一口，然后把碗递给林若军。
林若军略迟疑一下，接过碗，也喝了一口。
屈万华从林若军手里拿过碗，看着水中那丝丝血痕，仿佛隐隐扭动的蛊虫，觉得有点反胃。“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强忍住恶心，学二人样子，也喝了一口。
第二天早上，两人各自背着一袋干粮和水，“惜别”了同氏父子，来到了同云出寨的秘密通道。
这个秘密通道藏在他们家房子背后的瀑布里面！穿过瀑布水帘，林若军拍了拍头上的水珠，感叹道：“为了生存，他们真是煞费苦心。”
望着秘密通道内的一片漆黑，两人突然觉得有些恐惧，那乌黑的洞口，仿佛巨兽的血喷大口，正要将他们吞噬，又像是一条邪恶的毒龙，正在用它那丑陋的眼睛，盯着他们。
可怕的黑洞！
屈万华拿出同家准备的灯笼，畏畏缩缩的朝前面一点点探路而行。
遥想同云当年从这里出寨，外面是不明就里的陌生世界，还有无数仇人虎视眈眈，而身后，却是族人的无尽期盼……他当时的心情，会是什么样子呢？林若军暗想。
秘密通道是用工具在硬而不坚的半石半土层挖出来的，没有任何水泥粉饰或者砖瓦垒砌的痕迹，走了不多远，洞里的路蜿蜒回旋，把洞口挡在了视线之外，林若军回头，已经看不见一点入口的光线。
空谷无音，只剩两人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约莫走了半个小时，屈万华停住脚步，疑惑道：“不是说半个小时就能到出口吗？怎么还没到？”
林若军推了他一把，笑道：“同云说走得快半小时，你觉得我们速度如何？”
屈万华“唉”了一声，心想自己走路都觉得累，这么大工程，还真是苦了这些小个子族人。
突然，脚下传来细碎的撕裂声，有些异常。屈万华忙将灯笼凑近地面，发现原本干燥的泥土地，变成了稀泥地面。
“同云没说出口处是湿的吧？”屈万华有点担心的问。
林若军道：“我估计是洪水在作怪，我们赶紧走吧。”
“哎哟。”屈万华突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他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灯笼摔坏了，里面的灯竟然也熄灭了！
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那是一种万古如长夜的黑，浓烈到无边的黑，让人感到压抑，感到无助！无论你使出多大的力气，眼睛都感受不到一丝光芒的存在！你看不到方向，无法判定位置，也无法知道时间，无法知道任何曾经靠眼睛告诉你的东西！
“糟了，打火石忘记带了。”屈万华摸了摸身上，慌得一身冷汗。
“林总，这下怎么办？”屈万华口气带着压抑的恐慌。
林若军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面对的方向，是灯笼熄灭前他向前行进的方向。
在黑暗之中，如果慌忙转动身体，那么瞬间就会迷失方向。林若军在金融市场上面对的战争，也有类似的突发凶险情况发生。因为肌肉记忆，已经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习惯。他稳住心神，沉声道：“淡定，不要怕，我们可以走出去！”
“你先往面对的前方走几步。”他对屈万华说。
屈万华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按照林若军的话，往前走了几步。林若军侧耳倾听，听出他的位置和方向，道：“你应该是往左前方在走，你摸摸看，左手边应该有洞壁。”
屈万华缓慢的用手向前试探，仿佛蜗牛用触角试探未知的世界一般。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对，我摸到洞壁了。”
“那就顺着洞壁，稍微转向右边一点，往前走。”林若军指挥道，“这些户外常识，你应该比我懂得多呀。我这是班门弄斧。哈哈！”听到林若军熟悉的笑声，屈万华觉得心中安定了下来。
其实林若军最担心的是洪水。如果黑暗中有洪水涌入，那么他们往前，无疑是在向死亡迈进。万幸的是，那稀泥地似乎只有一处，走了一段，地面又恢复了干燥。
此刻，两人瞪大眼睛，但是在没有任何光源的漆黑之中，眼睛并没有任何用处。他们用手触摸，用脚试探，用耳朵听，用鼻子嗅，用皮肤感受，把除了眼睛之外的器官，都调集起来，激发出他们最大的潜能。突然，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是在一个温暖的母体中浮动，是在一种明亮的黑暗中探索，是穿着铠甲在充满荆棘的希望之林中一路横行。
数年之后，屈万华从神龙鼎掉入沉沉的暗绿色海底时，体会到的，也是这样熟悉的感觉。这次黑暗中摸索的经历，这次黑暗中大佬教给他的镇定和勇气，被他装进了自己的骨子里，流进了自己的血液中，成为了他自己的基因。
后来他们估算，原本大约十五分钟的剩余路程，两人用了一个小时走完。
不过这看似无聊的摸索，这种完全在黑暗中行走的经历，对磨练人的心性，让人直面内心的恐惧和脆弱，使自己在绝境中振奋，成长，确实大有裨益。
当然，这种体悟，要很久之后，才会在屈万华的身上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