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再见
各种霸凌小视频下方，总会有这样的评论：“被霸凌者是傻吗，怎么不快跑？或者揪住其中一个打？这样傻呆呆地站着，难怪被别人欺负！”
“对啊对啊，要是我，先来个左勾拳，再来个右勾拳，打开缺口，撒腿就跑，然后报警告老师一条龙，多好解决！”
“反击啊！男的就掏他下面，女的就抓她女乃子，保管他们嗷嗷求饶，怎么这么笨啊！”
听上去头头是道。
毕竟观看者纵观全局，运筹帷幄，心态轻松，思维敏捷，有充足的想象力和编写能力，一声键来，噼里啪啦声中，樯橹灰飞烟灭。
实际上，当人遇到突发事件，第一反应是呆滞的。
小姑娘刚洗完一盆衣服，盆就被人踹了一脚，衣服散落在河里。
她呆了一秒，正要回头，腿弯被重重一击，也扑进了水里。
少年们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小姑娘像只落汤鸡，哆哆嗦嗦地扑腾两下，抬头望去，刺眼的日光下，站着一个痞气的寸头少年，身边还有几个跟班。
她认出这是刘大娘的儿子，小旭。
“哟，你就是那个糖墩儿，知道你妈搞破鞋吗？你不会是她和别人生的小野种吧？”他用轻蔑的口吻道。
糖墩儿感到很委屈，虽然这事是她一手促成的，但小旭为什么不去找李不凡呢，因为李不凡被爹妈疼爱，看护得像眼珠子一样，他知道去找他，是会被大人说的。
但她不一样，没人把她放在心上，欺负了也没关系。
糖墩儿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厚脸皮，被人围堵奚落，脸上火辣辣的，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收拾衣服快走，结果刚站起来，又被小旭推进河里。
“鹅卵石那么滑，一下子滑到河水深处，水流很急，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糖墩儿微笑回忆道。
小旭“唔唔”两声，目光痛苦而惭愧。
刘大娘神情呆怔，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赵秘书看着小小姐的笑容，突然想犯上地抱一抱她。
要是他有女儿，被臭小子这样欺负，他一定要他的命。
“之后，只要我出门，小旭哥总能找过来，抢走我采集的山货、趁我摘松球时晃树干、把我锁进破屋子里、用烟头烫我之类的。我也向老师告过状，或是偷偷把他逃课的消息散播出去，让村长收拾他。直到有一次，我被他踹肚子踹出了血。”
糖墩儿生来对他人的情绪敏锐，善于体察人性幽微，当她发现小旭惊慌失措地抱住她，一声声唤她的名字，手忙脚乱给她擦血的时候，小姑娘突然明白，那些恶劣的欺侮背后，隐藏的是什么。
她一点儿也没觉得开心，反而倍感恶心。所谓的喜欢，要用暴力来隐藏，好听点是别扭，难听的就是变态。
但那又怎么样呢？能得到一点好处，就该放下羞耻地抓住啊。小姑娘反手抱住了男孩，学着大人们肮脏的行径，用软软的秀发蹭男孩的胸口，委屈地掉眼泪，求他来哄她。
在成人眼里天真活泼，单纯无害的孩子们，心底总有一个角落盛放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懵懂，但已学会用稚嫩的外表去骗人。早熟的女孩子通过观察，模糊知晓了性别的差异，美丽的优势，以及男孩子不堪一击的伪装。
她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一边撒娇，一边央求小旭不要再欺负她，像妹妹一样照顾她，这样的话，她只跟他好，再也不搭理别人一眼。
占有欲和保护欲在心中膨胀，男孩子晕头涨脑地答应下来，之前的狂妄像气泡一样被戳了个干净。
而且他发现，越对糖墩儿好，她便越是柔顺可爱，这种美好的体验胜过之前百倍，让他时常暗恨是不是脑子抽了，竟然对心爱的小姑娘喊打喊杀。
“现在，我想告诉你，”糖墩儿直视小旭，一字一句道：“小旭哥，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俏皮地歪了下头，笑道：“毕竟好孩子不该早恋的，不是吗？只是自保的手段罢了。”
“你们曾经对我这样坏，我却只能忍着，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像根草，谁都能踩一脚，但是现在不同了，我终于能站在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与你们说话。”糖墩儿站起身来，俯视着两人，“松前村事件，是我拜托寒涿救了你们，因此，我对你们有救命之恩。”
“你们又不是纯正的人类，不过血肉与桑蚕结合的傀儡而已，在外界没有正式的身份。也就是说，我可以对你们做任何事——”
刘大娘和小旭目露惊恐，努力地想要摇头。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自压抑激动，她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走到刘大娘面前，扬起小小的巴掌，“啪”地打了过去。
刘大娘脸上出现一个小小的指印，小姑娘甩了甩手，委屈地看向赵秘书，“手疼。”
赵秘书非常有眼色地上前，“小小姐，我来。”
他虽然看上去清秀，但也是十足十的成年男人，抡起巴掌的力量哪里是小姑娘能比拟的，巨大的巴掌声后，刘大娘已经被扇倒在地。
小旭哀哀地叫唤，小姑娘饶有兴致地道：“这个踹肚子。”
赵秘书一脚踹了过去，小旭只剩下哼唧。
他还要再踹，糖墩儿却制止了他，“够了。”
她淡淡道：“虽然你们那样对我，但我同样记得，大娘您给我做过许多好吃的，赠予我衣物、药品、书籍，在我发烧时照看我，敲打文霞让她对我好点。您还偷偷找过神二爷，想让他认我做干孙女，让小旭在外面保护我，别让其他孩子欺负，下雪跌倒时是您用大衣裹住我，把我抱进屋里，给我羊肉汤喝，我被选为祭品时，您天天中午跑来给我做饭，做的都是我爱吃的，那条黑鱼，您未必没发现里面的铁丝，但您还是保持了默然，小旭因为我而受伤，但您并没有多说什么。”
刘大娘愣住了，眼眸中滚动泪水，糖墩儿看着她继续道：“曾经我将您视为神，期盼您能解救我于苦海，希望破灭后，我恨上了您，将您视为仇敌，再后来，我发现您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善不恶，不好不坏，厌恶时对我不假辞色，改观后又待我如慈母，我拿您又能怎么办呢，毕竟我记仇，也记恩。”
“还有小旭哥，”小姑娘望向他，道：“你帮我买书，让我看到外面那个精彩无比的世界，不至于被穷困磨灭志向，麻木如猪狗。你多次挺身而出，挡在我面前，保护我不受那些叔伯的觊觎，但凡你有一口吃的，总会分给我一半，我有困难时，也总是你帮我解决。有时候想回报你，你总是拍胸脯说没什么，没有要挟我做不情愿的事。更是在我逃走时，舍命帮我遮掩，由衷希望我能逃出村子，哪怕我永远不会做你的小媳妇。”
小旭流下了眼泪。
糖墩儿招了招手，从赵秘书手里接过一个箱子，这是她与沈奇峥商量，让赵秘书取来的东西。
打开以后，满满一箱钞票，以及两份身份证件。
糖墩儿心平气和地道：“我打了您耳光，踹了小旭哥肚子，气已经消了。松前村已经回不去了，蚕人们都被控制研究，自由的只剩你们两位了，拿着这些钱和身份，远远地走吧，去过新的生活，永远不要再见了。”
她吩咐赵秘书：“等我走后，拔掉他们的金针，放他们离开。”
赵秘书：“小小姐，您就这么轻易”放下了？
糖墩儿笑道：“所以我没让他们说话，怕他们出言顶撞，让我改了主意。这是我的两个心结，如今解开，我也能和从前告别。以后我就不叫糖墩儿了，我喜欢妈妈给我取的新名字，沈瑭。”
她施施然地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赵秘书等她的背影消失后，才拔下金针，嘟囔道：“便宜你们了，那样对待小姐，死几个来回都是该的。”
是该的。刘大娘恍惚地想，她为什么没有对这孩子好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