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神家
糖墩儿从地穴出来时，天已经阴了。
山坳里静悄悄的，尸首满地，死状凄惨，都是没来得及逃跑的村民。
朔风吹过，少女的丧衣上下翻飞，乌发被拨至耳后，露出一张小而昳丽的脸庞，黯淡天幕下，白皙得微微发亮。
她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吉玉身上，歪头笑了一笑，唇角弧度与往常一样，可感觉却截然不同，透着些恶童的乖张。
吉玉深深地盯着她，用比朔风更冷的声音问：“你是谁？”
糖墩儿无辜地眨眨眼睛，作势向远处望去，道：“哥哥，送子娘娘进村了，你不去救人吗？”
吉玉头也不回地说：“那里没有值得我救的人，唯一一个，刚才死在了下面。”
“哦~是这样啊。”少女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从他身侧穿过，道：“那哥哥，我们好聚好散，再也不见。”
吉玉抬起手臂，一缕清气从他掌心喷发，凝成一柄如冰雕琢，寒意缭绕的长剑，拦住少女的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还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孤女，可以随便欺负吗？”糖墩儿的眸光自下而上地瞥过去，冷笑道：“刚才那一幕，难道你没看见？”
“消失了。”吉玉说。
糖墩儿：“什么？”
吉玉微微低下头，道：“你眼睛里的黑色，消失了。”
敏锐的狗崽子。
糖墩儿心想，面上却丝毫不让，手指按上冰冷的剑锋，道：“哥哥，你是要试一试吗？”
她的目光强大、自信、胸有成竹。
吉玉和她对峙了大概半分钟，收回了冰剑，坦然道：“我的力量尚未恢复，不足以控制一个疯神，松前村已经废了，我留在这里，只是有问题想问你。”
糖墩儿放松些许，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我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哥哥，为表诚意，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我没有被夺舍，只是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复苏了一些属于我的力量而已。”
这是实话。
糖墩儿并没有记起全部，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记忆和力量，但她能肯定，这些都属于自己。
眼下来看，她的觉醒偏向于触发式，条件未知。
吉玉细品了一下‘久远’和‘复苏’这两个词，道：“你可以问我了。”
糖墩儿：“哥哥，松前村的人都是蚕吗？”
吉玉似乎没想到她知道这个，道：“不完全是。”
接下来，糖墩儿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上古时期，天地初劫，神魔首领在此地交战，双双陨落。
天魔主被族人葬进大墓，神王却因为神族被绞杀干净，只能浮尸于大毒沼。
谁知，有一支人神混血家族竟藏于神王腹中，逃过追杀。
日月如梭，沧海桑田，人族在大劫中留存最后，成为天地主宰，各种智慧生灵藏匿不出，这支家族才终于有机会冒头，这便是最初的神家。
他们瓜分残存的神王血肉，增厚神的血脉，又偷偷搬来大山，将毒沼填平。
为了复兴神族荣光，他们决定了两条路：一是族内通婚，防止神族血脉稀释，希望有朝一日能生出‘真神’。
二是利用此地的神王尸身、浓郁灵气，进行‘造神’。
为了蒙蔽其他族群探查，他们在此兴建人族聚落，掩盖自身存在。
那时候，人族鼎盛，大能辈出，他们不敢招惹，于是利用赶尸术从湘西一带偷来人类血肉，用苗疆蛊术将桑蚕与血肉结合，以上古巫术聚灵，制造了一群‘村民’，让他们世代驻守此地，培养‘人气’。
但这些村民无法自行繁衍，于是神家想出了一个一举两得的主意，利用天桑蚕为村民赐子，封神号“送子娘娘”。
香火供奉，日夜祈求，念力作用下，天桑蚕一点一点“成神”。
所有婴儿都是回收死者的血肉加桑蚕所造，由送子娘娘附着神力，送进女人腹中。十月怀胎，化为人形，等到孩子长到十岁，血肉稳固，不会轻易散形，就可以将神力撤去。
后来，松前村又有许多真正人类落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代代神家人费劲心力，借地利之便，将这里建成了“大隐隐于市”的松前村。
连祭拜天魔墓的魔族都以为，这里是真正的人类村落。
可惜除此之外，神家人的计划并不顺利。一是因为他们长期躲在毒沼神尸内，身体受到侵蚀，再加上族内通婚，生出的孩子不是畸形残疾，便是血脉稀薄，导致一些神家人宁愿放弃计划，与人类通婚繁衍。
二是造神计划遇到瓶颈，兽体到神体蜕变困难，这么多年只造出一张脸，身体却依旧保持着蚕形。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在乎生祭，所谓的送子娘娘，只是一个废品。”糖墩儿道。
吉玉对此表示默认。“神二爷是松前村最后的神家人，他死了，这个村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糖墩儿难以理解地问：“那你来这里的目的是——”
她突然醒悟，松前村已经是一枚弃子，而丢弃的下场，就是毁灭。
再往深想，天魔主已经复苏，松前村明显无法隐藏下去，吉玉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算情理之中。
吉玉：“我来这里，是想给松前村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祭祀成功，这位受到重击的蚕神能够恢复，说不定在某些地方能派上用场。
没想到的是，糖墩儿给了他另外的惊喜。
他缓缓开口：“听我讲了这么多话，是因为你无法使用那种力量了，对吗？”
一小滴冷汗沁出额角，糖墩儿笑得坦然：“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就不能是我好奇事件背后的故事吗？”
吉玉自顾自地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别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避之不及，伺机逃跑，你却害怕引起我的警觉，在这里听我讲古，营造出一副有依仗的样子。”
“否则，你为什么要从地穴出来？”
糖墩儿闭了闭眼。
因为地穴里残留着许多蚕，她没了力量，再待在那里，只会被蚕分食。
当她看到吉玉等在洞口，就知道跑不掉了，只能尽力拖延。
“灵气复苏，万族相争，所有势力重新洗牌，我不能留下你这个变数。”吉玉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放上她的脖子。
糖墩儿垂下眸子，这只冰冷修长的手，曾经帮她接过脚腕，又将其重新废去，现在却放在了她的脖颈，慢慢收紧。
“虽然不知道你拖延的目的是什么”
他握住少女的颈骨，猛地一折——
这时，一道银光闪过，吉玉的手臂爆出蓬蓬血花，齐根而断。
糖墩儿一下子坐在地上，呼吸急促。
那把削断吉玉手臂的凶器躺在地上，竟是一枚薄如蝉翼的银叶子。
迷蒙的雪雾中，一个人影悠然走近，他打着一把黑伞，身量颀长，微弯的黑发上沾了一点雪，眸光温柔而戏谑。
“几天不见，我们家丫头长高了。”
听到他的声音，糖墩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