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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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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上,货车驶过夜色,迎来破晓。

    车斗里,糖墩儿扒开堆挤的货物,给自己弄了个沙发小窝,舒舒服服地坐下后,一抬头,只见天空辽阔,笼罩四野。巨大的弧形穹顶上,无数粗细不一的光柱穿过云层,璀璨如金瀑流淌,将灰白天色变成一片如海的湛蓝。

    她深吸一口气,雪化后的空气微冷清甜,从鼻端吸入肺部,慢慢倾吐,仿佛将松前村的腐朽气息一吐而空,身心纯澈而干净——这大概就是自由的滋味。

    从昨晚至今,糖墩儿紧张得一直没吃东西,此时终于有了饥饿感。

    她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拧盖子时因为车斗摇晃,不小心泼洒了一点。几颗映着天空的水珠挂在小姑娘瓷白的脸庞上,愈发显得蔚蓝剔透,晶莹欲滴。

    吃饱喝足,糖墩儿无所事事地抱膝张望。随着两旁景物飞快倒退,货车一路向前,离闭塞的小村子越来越远,她的心似乎也跟着飞起来——

    早知道离开这样容易、美好,就应该早下决断。

    事实上,因为踌躇的毛病,她已经错失了几次机会:先是觉得准备不充分,一直没能离村,后来又因为惧怕寒涿,拒绝了他的邀请。而磨蹭来磨蹭去的后果,就是等来了生祭。

    幸好在最后关头,她幡然醒悟,冒险一试,最终逃出生天——想到这几天的谋划安排,小姑娘颇为自得,美滋滋地轻哼起小调。

    她打算一到镇上,就立刻买车票去隔壁市,让村里人再也找不到她。然后在城里找个活儿干,一边打工一边读书。

    糖墩儿迫不及待地想看支教老师说过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繁华商街,还有恢弘神圣,宛如玻璃殿堂一样的图书馆——阳光如金屑倾洒,排排书架储满了书籍,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气这是她多年以来的梦寐以求。

    她想看许多许多书,了解这个世界,丰富自己的学识,做一个美丽、优雅、渊博而体面的人,不用哭泣,不用装乖,不用挨打,不用低声下气地求恳,不用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相反,她要掌控命运,高高在上,让所有人都尊重她、敬畏她、害怕她爱她。

    这样的前景,光是在脑子里想想,都令人浑身战栗。糖墩儿深呼吸几次,让冰凉的空气浸透思绪,这才将激动压下去。

    她想起村里的阿婆说过,一个人的命运总是好坏参半,像波浪一样向前涌动,有低谷也有高点。

    人在低处,就算难过地想死,也要咬牙忍下去。因为只要等高点到来,就能像溺水者破开水面,登山者攀到峰顶,大口呼吸,山河纵览,那时候就会觉得一切忍耐都很值得。

    而在高处待久了,就要记得防备。哪怕有一天再至低点,也要从容下滑,不要猝然下坠。

    糖墩儿将这段话奉为圭臬,深信不疑。她已经尝过这么多苦涩,也非常努力地忍耐下来,不管怎样,老天也该给她一块甘美的糖果了。

    然而生活操/蛋之处在于,它永远不随你的想法发展。

    若干年后,改名沈瑭的糖墩儿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忍不住气笑,自嘲是恶毒女配投胎,稍有一点起色,老天就代表正义打脸。

    “啾————”

    一声清唳劈头而降,几乎同时,糖墩儿被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狂风席卷,一瞬间飞沙走石。

    糖墩儿死死抱住货物,稳住身形。等风势变小,抬头望去,只见上空盘旋着一只巨大如岛的白鸟,翅膀拍打间,露出鸟背上抱臂而立的青年。

    从这个角度看,他目光睥睨,辫发翻飞,精致的下颌微微抬高,在日光下宛如骄傲的神祇,浑身都闪耀着碎钻似的光芒。

    “吉玉!”

    糖墩儿只感觉浑身的血直冲天灵盖,一下一下撞得她头疼,她使劲儿掐自己的虎口,让疼痛催动双腿,朝车边狼狈爬去。

    这时大货车一个急停,猛烈的惯性将糖墩儿瞬间晃倒,朝车外摔去,幸好关键时刻她拽住了车斗,没有直接跌在硬水泥地上。

    白鸟降落,驾驶室里传来司机惊恐的喊声,糖墩儿却顾不上去注意,她近乎机械地跳到地上,手脚并用,疯狂向路边逃窜,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树林。

    吉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就像猫戏老鼠,每当糖墩儿逃出一段距离,他就加快速度,去捉她的衣角,仿佛一个永远摆脱不了的厉鬼。

    终于,小姑娘力气尽了,重重跌在地上,她来不及喊疼,更没有查看伤口,而是迅速摆好了跪姿,对着吉玉一个接一个地磕头。

    很快,白皙的额头磕出青紫,吉玉依旧静静受着,不发一语。

    小姑娘眼眶发红,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喉咙上下哽咽,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完美无瑕的哭相彻底破坏,她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地求饶:“对不起哥哥,我错了,你放了我吧,我不想死,不想回村,还差一点我就成功了,求求你,让我走吧”

    “你很聪明。”吉玉垂下眸子,身体挡住了光线,脸庞因逆光更显深邃。他公正地点评道:“我不应该看你年纪小就放松警惕,从现在起,我会用惯常的方式对你。”

    他向糖墩儿伸出了手,小姑娘剧烈颤抖,窒息得快要晕过去。

    这一刻,糖墩儿心如死灰地意识到,什么都没用了。

    她像一滩化了的糖,迷迷糊糊地被吉玉抱在怀里。少年捉住她的脚腕,在手里温存片刻,“喀嚓“一声,那曾经被他亲手接好的脚腕重被废去——左脚、右脚、左手、右手,四肢腕部依次捏碎。

    糖墩儿的惨叫回荡树林,一声一声,最后渐渐微弱下来,昏死过去。

    她脑袋耷拉着,泪痕未干,像一只小小的破布娃娃,被风一吹,轻轻晃动。

    隐藏在胸前口袋的珠链微微明灭,仿佛代替了她的心脏跳动,黑色珠体几乎嵌进了血肉,将一缕缕纯粹阴冷的气息输送进去。那是万年奔流、渡尽生死的冥水之气,只有置之死地者才能向生。

    同时变化的还有那条血绳,它被糖墩儿放在身上温养,终于开启了灵智,感受到主人受到伤害,它‘嘤嘤嘤’地扭动起来,又怕那个一脸棺材相的少年发现,只能暗搓搓地给另一个主人传递消息,内容非常之简单粗暴:新主人快噶了,速来!

    遥远的帝都,一间典雅奢华的会客室内,寒涿正在会客。

    这位年岁不知几何,自远古而来的天魔主,已经完全融入了现代生活,卡其色驼绒大衣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细腻的毛衣高领。黑发剪短,留至中长,烫成柔和的卷毛,在脑后扎成一束小辫,仿佛一个优雅漂亮的贵族少年。

    他依靠在沙发背上,手里玩弄着一条红绳,朱红缠绕在冷白的指间,格外的鲜明刺目。

    对面的客人似乎有些不安,他摩挲着手杖杖头,问道:“您是说,我丢失的小女儿,就在大寒山?”

    “嗯,而且她快死了。”寒涿说。

    客人表情惊愕,而他身边坐着的女人猛地站起,摇晃一下后,语无伦次地道:“拜托您,带我们过去,我一定要找到她,我的瑭瑭”她本就生得清艳绝伦,此时目中含泪,眼曳红晕,竟让那客人一时失神。

    他赶紧起身,一边扶住女人,一边向寒涿鞠躬:“麻烦您了,这个地方我们从未听过,恐怕地图上也没有记录吧。”

    “没错。”寒涿温声解释道:“那里是神魔旧地。天魔墓、祭洞、神族后嗣连天地初劫时,浸泡亿万生灵尸身的大毒沼也在那儿——不过现在已经干了,这么多不能见光的东西,当然不能被外人所知。”

    事实上,据魔族记录,大寒山因为残留力量驳杂,加上有心人控制,形成了奇异气场——原住民进出无碍,但在外无法说出家乡信息,就像被神秘存在封口了一样。

    偶尔也有外人进入,但下场不是失踪,就是被消除记忆。而其他的智慧生物本能地不去靠近,或者神奇地忽略此地。唯有神魔两族顶尖的高手,才能克服这种【隐藏】的力量,进入村庄。

    七魔当初就差点迷路。

    “【大寒山松前村】实际在灵气复苏前,就形成了【副本】,”寒涿垂下眸子,悠然作想:用现在的话说,最大的boss已经出走,但还有小公主等他去拯救。

    “不好意思?”客人露出些许疑惑。

    “哦,没什么,”少年微微一笑,“我是说,我很乐意效劳。希望她肯和你们走,毕竟,我等她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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