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行星绞杀（3）

    三年来，冬二始终感受得到，真嗣因为当初伤害了他而内疚。所以他认为应该会发生这种事——话虽如此，刚刚的行动依旧是赌博。

    松口气的冬二双腿一软。

    「吓得我都快尿出来了……」

    绫波试着从后搀扶他，却无法完全撑住冬二结实的身体，一起跌坐在地。

    原先气昏的脑袋一口气冷却下来。

    差点酿成惨剧，令真嗣双手掩面蹲下。他非常害怕，毕竟虽然没真的发生，自己依旧差点杀掉绫波与冬二。

    「你原本想坐上超级……eva到没有人的地方对吧。」

    真嗣依旧垂着脸，没抬起头。

    「碇同学——试着……像我一样。」

    「……？」

    绫波零no特洛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模仿——我的做法。」

    真嗣听不懂她想说什么。冬二抓抓头，伸出援手。

    「～～绫波的意思是她想到该如何和超级eva相处，要教你怎么做，你就死马当活马医，试着相信她吧，真嗣。」

    真嗣看向绫波，她微微点头。

    人家给予的知识她会吸收。但是她脑中没浮现「教导」这个词。因为对他人采取主动，甚至说要传授自己的经验知识，这还是头一遭。

    「要认知到自己以外的自己。」

    「——什么……？」哭肿了眼睛的真嗣回问。

    绫波略微思索后说道：

    「如果套用第二适任者——明日香的说法，我就是有复数个自己的『专家』。」

    「啊……」

    她是指将四个绫波连在一起的精神镜像连结。可是现在——

    「连结已经断了，哪还有什么专家不专家……」

    反射性回嘴后，真嗣沉默不语。因为绫波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张笑脸——日益接近自己在eva中感受到那存在的笑容，让真嗣不太晓得该怎么面对。

    因为他觉得不能混为一谈。

    「——冬二……抱歉。」真嗣不敢正眼看绫波。

    「没关系啦，重点是绫波老师。」

    真嗣将冬二差点死于eva手里一事当成欠下的债——自觉到用了卑鄙手段的冬二，催促绫波说下去。

    「跟着我做……」她给予真嗣的，则是话语。

    「身为人类的碇同学，看着身为eva的碇同学——」

    她说到这里暂且打住。

    「身为人类的我，看着身为eva的……我。」

    于是真嗣就像上外语课一样复诵。

    「身为eva的碇同学，眼睛看着身为人类的碇同学。」

    「身为eva的我，眼睛看着身为……人类的我。」

    仅此而已。

    不过这是确认自己容量的咒语。

    超级eva放松因愤怒而挺起的肩膀，身上的力量逐渐消散于空中。冬二看见原本微微抖动还发出剧烈金属声响的肌肉纤维不再紧绷，巨躯也停止动作。

    绫波零no特洛瓦说道：

    「原先四而为一的我，现在变成三人，和另外两人之间的联系也不佳——失去自己的一部分……这是种非常讨厌的感觉，所以碇同学，你要保住它。」

    「……嗯。」

    超级eva耸立在旁。

    位在高处的头部上，面罩有如眼皮一般，缓缓遮起从初战后就保持睁开的眼睛。

    「指挥所，我是伊吹，请关掉警报。看上去姑且算是稳定了。」

    摩耶与穿着白袍的科学部成员，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远处围观。警备部则将原先瞄准真嗣头部的反资材步枪枪口往上抬。

    「要垮了！注意冲击！」

    某人大喊，巨响与震动再度降临。身形不稳的超级eva双膝跪地后，只剩下风声以及「心脏」的鼓动。

    ——怦嗡……！

    零no特洛瓦回头。

    「有人——在看……」

    抬头一看，no特洛瓦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白昼之月上头。

    ■幽暗河流

    「！」

    远方，持续逃亡的绫波之一——零no卡特尔突然睁开眼睛。

    她大概产生自我了吧。不过醒来的自我尚未稳定，反复地觉醒又沉潜。叫醒她的，则是一阵遭到火烤般的剧痛。

    这股从内焚烧自己的痛楚是什么？

    「呜……！」

    她感到无法呼吸，仓促之间心想。

    ——好恐怖……！

    遭到每个绫波零都不曾明确拥有过的感觉摆布——恐惧。

    同时她总算注意到，自己的0·0eva被冲进不知是何处的漆黑空间。

    无法定位，全感应器都没有显示。无法处理的情报引发恐慌。

    身如火烤，同时还有种遭到地底大河吞噬流向深处的感觉。

    她紧抓胸口。

    流入胎内的黑色热度，就像在说「找到了」一般，开始往脑部攀登。

    ——住……手……！

    怦怦怦。耳边的静脉声吓人似的撼动鼓膜。

    黑色热流强行翻搅她脑中的情报。

    原先与其他绫波共享的记忆，毫无条理地散落各处。

    当那个存在挑选散落的词语编整时，她的嘴巴基于不属于她的意志开口。

    「……那个……不能放过！那个存在——不能放过！」

    在挑出的词语之中，卡特尔本人看见了真嗣那架没见过的新eva。

    ■不能容许

    好比说，先在想象中把东西拿起来，接着在现实里把东西拿起来。

    也就是任何细碎的行动，都得先意识到是从人开始还是从eva开始，要训练自己将这种事习以为常。绫波零no特洛瓦教给真嗣所谓「与复数自己相处的方法」，就是这种自我认知的重复。每天重复这样接近半个月后，真嗣总算吸收了。

    第二整备室作业管制室的边缘旁，有个替真嗣隔出来的临时房间。

    他今天就要搬离此地。

    自我认知固定后，若在一定范围内——第三新东京与坐拥芦之湖的箱根山火山臼内侧，真嗣就能稳定地长时间远离超级eva。

    坐在椅子上与零no特洛瓦面对面进行的一对一训练——这个让真嗣始终有些抗拒的课程，今天也将告一段落。

    虽然明日香与冬二不时会来调侃这种两人独处的状况，不过最重要的是，这种训练怎么看都像母亲在教导小孩行为举止。

    这是真嗣最不想对绫波产生的意识。

    ——绫波就是绫波。他尽可能地让意识逃向理性思考，结果训练比预期还要顺利，终于来到这一步。

    「最后是复习。」零no特洛瓦说道。

    「好比说，人能够一边看书一边喝茶，意识也分成无数阶层。」

    道理虽然没错，然而一旦要分别意识到每一个动作，就会变得十分繁琐。

    「绫波能和更多的『自己』做到这种事，真的很厉害。」

    「碇同学现在也有自己的身体与超级eva，合计四只手……」

    坐在钢管椅上与真嗣面对面的no特洛瓦，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

    特洛瓦仿佛望着比他更远的地方，眼睛并未聚焦。

    「绫波……？」

    「……上演失败的人们……快点离开舞台。」

    突然听到这句话的真嗣——只能吃惊地愣在原地。

    「……咦，什么？」

    眼神依然令人担忧的绫波，静静地向真嗣伸出双臂。

    真嗣下意识地往后缩，钢管椅的椅脚嘎洽作响。

    绫波双手在真嗣胸口东摸西摸。似乎在找东西——

    「——唔……等……怎么回事？」

    ——这也是训练？哇……糟糕——

    真嗣感觉到亢奋的超级eva有了动静。

    他连忙集中精神。

    ——意识到个别的行动，意识……！我的身体没动，但是心脏狂跳……

    背后，以耐压墙隔开的整备室里，超级eva的心脏——怦嗡……地响起。

    ——心脏！他发现怎么回事了，绫波的动作是在寻找心脏？

    真嗣不知为何感到毛骨悚然，他抓住在自己胸口来回摸索的白皙双手。

    但是特洛瓦念咒似的说道：

    「那个心跳……在，不该存在。」

    「？绫……」就在真嗣要发问时。

    ——轰…………！桌上还有水的杯子跳动。

    地震？可是这里整栋都是浮式结构……

    ——轰…………！

    第二次的地鸣，水杯终于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