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要恪守夫道，知道吗？
上川少霆如鲠在喉，割舍不掉的情绪几乎冲破他的理智。他想，是否可以再做点什么？
譬如，现在说出真相。可说出来以后呢？问她，还会不会喜欢他？如果她说喜欢。再问她，可不可以等他？如果她说可以。
那么，告诉她，归期未知……不，这过于自私。
他不希望她整日翘首远望，忧思等待。
他是一个矛盾体！
他只愿找回记忆回到父亲身边的她，能像忘记曾经一样忘记他。忘记他这个假的未婚夫，忘记关于这座饭店的一切，忘记她曾说过，“我会去找你，天涯海角，死活不论，找到为止。”
多动听美好的言语，可惜虚幻缥缈，像长宁街拾回的一缕暖阳，凛冬未过，却要归还于人海。
上川少霆目光深邃，墨黑里倒映着缩小版的唐馨儿。
忽然，他拥她入怀，扣住小脑袋贴在他的胸口，用近似梦呓的口吻说：“馨儿，以后不能再任性，危险的事不准靠近，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上川少霆在伤感地做最后的告别，唐馨儿的脸在他的胸口和盖下来的小礼帽间扭动，想找到能顺畅呼吸的缝隙。
她的手挥舞着，嘴里嗡嗡唔唔：“你，你放松点……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上川少霆立时放开，唐馨儿扶正帽子，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嘛？说话奇奇怪怪的……不对，人也奇奇怪怪的。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快说，你在想什么？”
女人是敏感的。就算傻，也是敏感的——这是上川少霆刚领悟到的。
他一瞬调整表情，恢复如常，道：“我什么也没有想。好了，我们该下楼了。”
唐馨儿在那张冷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变化，像极了她第一次想要逃出饭店远离他时的情绪。那叫悲伤，难舍的悲伤。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拉住正往客厅走的人，“你不说清楚，我就哪儿都不去了。”
在她心里，没什么比被他舍弃更害怕的事。她有了怀疑，心便拧着，坏感觉侵袭全身，直冲脑袋，约会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了。
上川少霆垂目看着拉住他的两只小手，十根细白柔嫩的指尖覆在麦色粗糙的大手上。这并不和谐，却令人心动！
他低头吻上了她不安的小脸，从柔白光洁的额头，到轻轻颤动的睫翼，到泛着红晕的脸颊，滑到粉嫩的唇。
他的温柔与传说中的冷血暴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控制着内心的贪婪，控制着野火一样炽热的爱意。
唐馨儿的心间融开一颗蜜糖，思绪和呼吸都被打乱，早忘了前一刻在计较什么。
“你以后只能娶我！你亲了我，我们还睡过一张床，要是你不娶我，我就嫁不掉了。你要负责，知道吗？还有哦，你不可以这样对别的女人，不能亲别的女人，更不能和别的女人睡一张床。你要娶的只能是我，除了我，谁都不行！要恪守夫道，知道吗……”
走廊上，呼吸未稳的唐馨儿歪着脑袋，没完没了地对拉着她向电梯走的男人说。
这让上川少霆想起了深秋的那一天，他抱着忘记过去的她从医务室回到503。她问了很多问题，眸子里充满胆怯。而今的她，小恶霸一个。
倘若有幸，他，定会恪守夫道！
玫瑰色的朝霞洒进车内，洒在奶白色与鹅黄色映衬下的清丽小脸上，温暖的光彩，上扬的嘴角，星河流转的眸子，车窗像一副画框，刻画出唐馨儿此刻的模样。
这样的光景，如若不对应离别，该是寻常而美妙的一天！
车停在百货公司旁的电影院，电影院原是大戏院。墙上张贴着崭新的画报，画报上深色棉布旗袍挽着发髻的女人抱着婴孩，女人眉眼妩媚，定格的面容上却显露着苦难之色。
画报的右下角竖写着两个大大的繁体——《人生》，那是最新上映的影片片名。
唐馨儿其实从没来过电影院，她自小被养在深闺，父亲给她的活动范围仅限‘馨园’和药房，可她忘了。
她在饭店餐厅听见一众女人们谈论电影院，描述一块白布上会动的人像，黑漆漆的影厅，男人和女人相互倚靠，窃窃私语。
他们会随着白布上转换的画面或哭，或笑，或唾骂，或鼓掌欢呼……多有意思啊，唐馨儿想。
影院内有近百坐席，但现时空荡冷清，只有正对幕布最中间的位置上有两个人影。
唐馨儿左看看，右看看，四下打望，除了她和旁边全没表情的男人外，这个传闻中座无虚席的场所，鬼都没多出一个。
“上川少霆，你有没有觉得很吓人啊？这里又黑又安静，会不会闹鬼啊？”她骨碌转着眸子，一个劲儿地往左边座位的男人身上靠。
“不觉得。不会闹鬼。是你自己要来的。”上川少霆尽量保持身形不动。
“可是别人都说这里很多人的。怎么会只有我们两个呢？”
“我不习惯人太多。”
“什，什么？”
“安静，马上开始了。”
咣当——
放映机发出一束硕大的白光，从唐馨儿身后某处较高的方位投射到了她正前方的幕布上，紧接着人像和人声同时映现，画面流畅转换。
之后的100分钟，上川少霆负责递手帕，擦眼泪，安慰，哄劝，他完全没空去看幕布上放映的内容。
如果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么一只鸭子只等于千分之一的唐馨儿。
足足100分钟，她一刻不停地指着幕布上的男人骂，女人骂，街坊邻居骂，叹气，抹泪，跺脚，甚至还拿身旁的人撒气。
到最后，从电影院出来，双眼肿得像核桃的唐馨儿只记得两件事——阮玲玉好美！男人都不要脸！
上川少霆扫了眼右边胸口上那一大团鼻涕眼泪，在五条壮汉压低的揶揄声中，追向怒摔车门的小身影。
“我再也不要看电影了！都是些什么东西，太气人了！姐姐那么美，那些不要脸的男人……”唐馨儿斜了眼身旁的男人，踢了脚前座椅背，怒道：“你们男人都不要脸！哎，可怜啊！姐姐死得好惨啊……那么美……”
上川少霆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他有太多话想说，时针越是往前走，他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妄想可以不开口。
阳光是温暖的，唐馨儿的心情是糟糕的，迁怒于某人后，她扭过身，两手垫在车窗上，下巴放在了手背上。
伪政权铺排的年味儿渗透了古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行人们脸上流露着压抑，明知徒劳摊贩们还得卖力吆喝，拉车的师傅蹲在青石地上裹烟卷，脚夫们搂着一头缠绑草绳的扁担坐在街檐下。
谁都要活，怎么着都要活，苦难地活。
错不开一双双无望的眼睛，阳光不再温暖，有一股凉意直达唐馨儿心底，她从车窗上把脑袋收回来，往上川少霆身上靠。
正午时分，两辆黑色庞蒂克停在贵宾楼前的空地上。
唐馨儿没什么胃口，她想回家了，然后她想起无家可回。
那座饭店内遍布制造苦难的烂人，回去就炸了它，唐馨儿攥着拳头想。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应该先填饱肚子，保存好壮士的体力。可谁知道她是不是饿了呢？
二楼临窗雅座，上川少霆在检查桌上那盘挑过刺的剁椒鱼，有没有遗漏未剔除干净的鱼刺。
唐馨儿转头望了望窗外，平静无风，繁茂的光溜溜的梧桐树枝桠遮挡了远处的景致，目之所及，成片灰褐。
没意思！
她双手托起了下巴，目光投向对面，定在刚毅冷硬的脸上。
真好看啊！
明明是张凶巴巴的脸，怎么还这么好看呢？！
如果，一辈子都能看着这张脸，那一辈子都会开心的吧？
可是……为什么不能？
“上川少霆，你娶我吧！”
“可以吃……什么？”
唐馨儿瞪着晶亮的眸子等待答案，上川少霆推过鱼盘的动作僵住，这实在太过突然，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两人对视着，两双眼睛相互探索。
“你不愿意吗？”唐馨儿瞬间一脸失望，只因和她对视的那双眼睛转向了别处，眼睛的主人神色逃避。
上川少霆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有多愿意，而当下他却无法说出“我愿意”。
他的视线回到失望的小脸上：“馨儿，先吃饭好不好？之后我们再说。”
唐馨儿摇头：“我不。除非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承认？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但我知道……”眼泪将诉说变成了哭诉，她又哭又诉，“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呜呜……可是，可是你今天好奇怪。我宁愿你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我看不懂你，你好像要丢掉我……”
痛彻心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唐馨儿哭着从座位上起身，绕过餐桌，去拉上川少霆放在桌上的手：“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我再也不上街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上川少霆的心被哭乱，向来条理清晰的大脑也被哭乱。
他起身拥住哭闹的人，用指腹替她擦眼泪，用残存的理智支配言语：“馨儿，现在不行。我不能娶你。”
他听着怀里不断传出抽泣声，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开眼，捧起布满泪水的小脸：“唐馨儿，你听着，我不是你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