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竖子不足与谋
陈灏狂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个贴大字报的学生。”这笔冤账，要是算在自己头上还得了？
“学生？”唐馨儿的表情摆明是不信的。
陈灏点头，加重了说话的语气：“嗯，真的！我是新南大学的学生。你不信可以去查，我爹是商会会长陈伯康。”
唐馨儿莫名讨厌‘陈伯康’这个名字，继续追问：“那你怎么会进来天晟饭店？”
陈灏只犹豫了不到三秒，就和盘托出了：“我和同学在街上贴反日游行的标语，被日本人发现追赶，我逃到无路可逃，看街边停着一辆卡车，就钻到了卡车底部，谁知道卡车突然发动”
唐馨儿听了他的话，歪着脑袋想：这情节，怎么这么耳熟啊！
陈灏挠了挠头，接着竹筒倒豆子：“我从车底爬出来，才知道这里是天晟饭店。发现到处都是日本兵，我就又回到了车里，可一直等到天黑，车也没再开出饭店，然后就听到爆炸声，我本来想趁乱逃出去的，结果发现门口的守卫比白天还要多。我再想躲回车里的时候，就看到那辆卡车被日本人包围了。我东躲西藏，结果在一间像是仓房的屋外，被一个男服务生撞见，他还对我起了疑心，我没办法就打晕了他，顺便换上了他的衣服，出来时刚巧撞见那几个日本军官和你……”他突然闭嘴，不再往下说。
唐馨儿愣愣然道：“和我？”
陈灏又憋了半天，才扭捏地说：“我以为你是日本女人，所以想挟持你当人质，威胁那日本军官。谁知道……对了，你一个沐城人，怎么会住在天晟饭店？这里不都住的是日本军官吗？”
唐馨儿恍然大悟，不知道该算自己倒霉，还是这家伙走运，他要真抓个日本女人，估计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成爆炸事件的凶犯对待，这会儿怕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可这事依然是个困局。楼下守卫增多，饭店各处必然在一一进行排查，若非五楼住的人身份足够显赫，恐也早查了个底朝天。
然则，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且不说宪警是否上来搜查，那块冰迟早会回住所，到时，这家伙还是死路一条。
唐馨儿思来想去，要救陈灏还得沿用他自己的馊主意。
她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凝重，小模样沉稳得挺像个主持大局的，说：“我跟你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先别管我了，现在首要是你怎么才能逃出天晟饭店。”她摸摸下巴，拿定主意：“嗯……我想了想，你的办法也不是不可行。”
陈灏发愣：“我的办法？什么办法？不是，是什么意思？”
唐馨儿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我试着带你找逃出去的路，如果到时候我们被人发现了，你就立刻挟持我，争取出饭店的机会。”
她不确定自己的分量在某人眼里够不够交换这个贴大字报的，只能姑且一试。
陈灏以为听错了，忙不迭问：“你？让我挟持你？可你不是……”
“哎呀，你废话真多！我都说了，让你挟持我威胁那个日本军官。这不是你自己想的招吗？”唐馨儿斜着眼睛看他，深觉竖子不足与谋。
陈灏更是一阵茫然！
唐馨儿皱眉摇头，往客厅大门走去，开门，端起餐车上的盘子朝走廊扔了出去，佯装生气大吼：“你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吃，马上给我换了！还是算了，我要自己去厨房找吃的，你带我去,快点”吼时疯狂给陈灏使眼色，示意他给点反应。
陈灏看完半段独角戏，好歹是学会了配合。
他赶忙过去推起餐车，头埋得要多低有多低，装着唯唯诺诺：“是，是……唐小姐，我这就带您去后厨。”
两人一唱一和，上了走廊。
唐馨儿可真算得上是戏精本精，她扭头怒目直视506外的几坨牛粪，凶巴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几人紧了紧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又回想起宴会厅发生过相同一幕，便接二连三将脸侧向了与唐馨儿所在相反的方向。
要不是时机不对，唐馨儿真想给自己的演技鼓个掌。
她小脸上挂着得意的笑，飞快追上陈灏，却见他正推着餐车在等电梯，转瞬气得牙疼，低声骂道：“你傻啊？这时候还要这破车干嘛？进电梯是等日本人来瓮中捉鳖吗？”
唐馨儿偶然发现，自己的智商正蹭蹭上涨！
陈灏听完她的话如醍醐灌顶，慌手忙脚地丢开餐车，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扑。
唐馨儿的牙更疼了！
没有办法，以她的榆木脑袋，加上陈灏这蠢家伙的蠢脑袋，要不想束手就擒的话，就得上天垂怜了。
唐馨儿望了望电梯间那扇小小的玻璃窗户，看到漆黑如墨的夜空被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心凉如冰，默默祈祷：南无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跟我走！”她说着向光线幽暗的楼梯走去。
陈灏不假思索地跟上，忍不住问：“喂，你到底是谁啊？”
他倒不是怀疑前面的人有所企图，就觉得真要碰见日本兵，挟持这个神神叨叨的小丫头，能管用？
唐馨儿脚尖着地，把着扶手回头勒他一眼，边下楼梯边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叫唐馨儿。”
黑黑暗暗，陈灏看不清她的脸色，继续刨根问底：“我知道你叫唐馨儿，但你一个沐城人住在天晟饭店，这也太奇怪了！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唐馨儿没理他，轻手轻脚迈着台阶，到了一楼才说：“到了，就这儿。”
陈灏学她的样子猫着腰，往门后躲，伸出半张脸一只眼，往远处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白天躲藏的地方？现在那辆卡车被日本兵围得水泄不通，旁人根本无法接近。
他小声问拿主意的人：“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唐馨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地上，说：“我本来想的是这里有进出饭店的各种车辆，像泔水车什么的，一定没人检查，你只要能忍耐住……谁知道，这整个后院全是宪兵。”
是的，这便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陈灏瞪大了眼，同一屁股坐地上，心如死灰道：“大小姐！你是没听懂我给你说的那一大段经历，还是以为日本人傻啊？亏我还以为你的办法能有多高明呢。”
唐馨儿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立马从地上弹起，暴躁反怼：“喂，你有本事自己出去好了。”
她气昏了头，转身就想折回五楼。
陈灏惊觉说错了话，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大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帮我想想办法，行不行？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嘭——’几米远的楼梯门遽然关上。
两人瞬间傻眼。
这下好了，落得个进退无路！
唐馨儿扭头看着陈灏：“你自求多福吧！”
陈灏：“我……”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门后传出宪兵交谈和走路的声音，迫使唐馨儿应机立断：“走，跟在我身后，别说话！”
尽管她是盲目的，但背后的人又只得盲从。
可两分钟后，陈灏就连肠子都悔青了。
此刻，唐馨儿正大摇大摆走在遍布宪警的一楼大堂，身后紧跟着个头压到胸口的男服务生，两人东一下西一下，毫无规律地乱晃。
没人知道上川大佐的未婚妻想干嘛，也没人愿意去招惹她。只是，爆炸事件后紧张的氛围，被这幅画面搞得有点怪异！
唐馨儿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这，这这……什么玩意儿。怎么到处都是宪兵，怎么连储藏室外的长廊都被封锁了……”
陈灏紧张到浑身直冒冷汗，来自大堂四周的目光让他压力山大，手脚不听使唤地抖，他偷眼前面神神叨叨的后脑勺，徒生出一种被叛徒卖了的错觉。
一队宪兵从正前方小跑过来，唐馨儿赫然大惊，险些自乱阵脚，而宪兵不过是从她身边绕行，径直跑向了另一处。
这倒给唐馨儿的脑袋带来一道灵光——宪兵过来的通道看上去安安静静，入口也没有封锁，想来是通道的另一端搜查完了，撤兵了？
那，他们应该不会再折返了吧？
啊哈，这可真叫天无绝人之路！
唐馨儿心下莫名其妙就开始庆幸。
她也不管那是什么去处，想着横竖都好过留在大堂打转，担心再这样原地晃悠，身后不停战栗的家伙迟早被宪警发现。
唐馨儿稍稍提了点音量：“跟着我！”
陈灏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鬼地方，二话没说，亦步亦趋跟上她。
这俩倒霉透顶的家伙，也算是笨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通道上方的灯光悠悠闪闪，末端的宪兵司令部大楼像一个长着灰白毛发的巨型怪兽，在黑夜中凝视并期待着猎物慢慢靠近。
唐馨儿越往前走越感觉脊背发凉，只当是雪融化温度更低了。陈灏左顾右盼，只觉周遭愈渐的阴森恐怖。
静寂的夜被咽唾沫的咕噜声打破，唐馨儿回头说：“你，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陈灏早已顿住脚步，眼睛盯着通道尽头，脸色惨白如鬼魅！
唐馨儿瞧见他那副尊容，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哇’一声，又忙捂住嘴。
她拍拍胸口，怒道：“你干什么？想吓死我啊？”
陈灏的两条腿抖似筛糠，抬起同在筛糠的手指向正前方：“回，回头……你，你看，看你前面……”
唐馨儿回头，十几个宪兵端着步枪，枪口一致对准自己的方向，队伍正前站着那五大三粗的丑八怪。她吓得一个跃身，抱住通道的石柱，大叫：“丑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