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穿
从锦缎堆叠的大床上醒来,糖墩儿茫然地望着帐幔。
房间里浮动着舒缓音乐,放着银唱片的黑胶唱片机转动了一晚,看了眼座钟,竟然早上六点了。
糖墩儿想起了在松前村的日子:每天清晨4点起床,先拎着水桶去水井打水,一桶一桶将水缸灌满,然后刷牙洗漱。夏天还好些,顶多用葫芦瓢撇去水面上的小虫尸体,冬天就太受罪了,结着冰碴的水将手冻得通红,只能偷偷用喝的开水兑一兑。
打完水后,就得进厨房做早饭。文霞吩咐,李不凡每天早饭必须吃一个茶叶蛋,一碟由时令蔬菜组成的四拼小菜,一盘肉食:卤水鹅或盐水鸭,猪头肉或牛尾巴,羊肝羊肚或鸡腿鸡翅。
主食至少四个包子或者手擀的面条——这些一早上根本忙不出来,都得糖墩儿前一天晚上准备。
总算把小祖宗送走,又得开始剁鸡食、洗衣服、打扫院子,上午很快过去了。李不凡中午在学校吃,李柱出门,文霞不让浪费柴火,所以午饭只能糊弄一口,捡点早上的剩饭。下午去地里帮干活或是进山,采松子、摘木耳、挖药材、捡松球听上去趣味十足,但当采集不够就要罚站、挨打、取消晚饭、手指戳在脑门上骂,就显得不那么有趣了。
到了晚上,给三人烧水洗漱后,进厨房准备明天的早饭——再次陷入新一轮的地狱轮回。
糖墩儿刚开始不熟练时,被柴火熏过、被火星烫过,大灶怎么也烧不起来,急得直哭。还有一次她刚用冷水洗完手,手指冻僵没握住菜刀,一下子切在了指节上,血突突地冒,但能怎么样呢,根本没人理她,最后只能哭着抓了把炭灰按在伤口上,没感染死掉真是奇迹。
后来她想,不能这样傻干活了,得想办法,否则早晚得累死。她见过老鳖叔从外地拐来的老婆,漂漂亮亮的一个人,据说还是什么大学生,结果被老鳖叔一家光棍磋磨了不到两年,就在打水时突然死了。死的时候整个人肿得发胀,裤子上喷出好多血,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头发掉了一大片,眼睛鼓鼓的,脸上布满了斑点皱纹,糖墩儿眼睁睁看着她倒下来时,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糖墩儿晃了晃脑袋,将记忆压了下去。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将被子展平——其实糖墩儿不大理解为什么不把被子叠起来,不过入乡随俗,就按着这里的规矩办。光脚穿进棉拖,脚趾不安地动了一下,感觉像踩进了棉花。
在浴室里,糖墩儿饶有兴致地体验了古法高丽参桃花药皂和深海精粹洗面奶,当她清清爽爽地出去后,发现薛夫人等在外面,身边还带着一个穿女佣服的少女。
少女惊讶道:“小小姐这么早起来?还自己洗漱整理床铺?”
她在主宅伺候时,那些少爷小姐不睡到中午就不会起来,而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上完厕所都得佣人帮忙擦。
薛夫人也是一脸心疼:“瑭瑭,怎么不多睡会儿?还是阿鹉听到用水的声音,说你已经醒了。”
糖墩儿乖乖巧巧地答:“我以前习惯四点起来,今天还起晚了。”
不到上初中岁数的孩子,为什么要四点起?薛夫人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位姐姐是?”糖墩儿朝阿鹉看了一眼,十七八岁的少女谈不上多么漂亮,但自有一种讨喜的活泼。
薛夫人忙道:“这是阿鹉,妈妈找来帮忙照顾你的姐姐,瑭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她。”
阿鹉抿嘴一笑,将手中衣物捧到床上,道:“小小姐,夫人一大早就搭配好了您今天要穿的衣服,来试一试吧。”
闻言,糖墩儿笑了,拾缀干净的小脸笑起来,说不出的漂亮可爱,薛夫人心都被笑化了,阿鹉更是母性大发,心想未来生的蛋只要有小小姐十分之一的美貌,她就心满意足了。
薛夫人准备了茶色收腰连衣裙、白色露肩开衫外套和打底裤。裙子的剪裁异常精妙,腰线用褶皱收高,令腰肢更为纤细。胸前用蕾/丝镶嵌了两条窄边,中间点缀着复古盘边贝母纽扣。上窄下宽的长袖也打出错落有致的褶皱,袖口处紧紧束起,显得整个人精致又利落。
阿鹉给糖墩儿梳了一个公主头,用祖母绿发卡别住,薛夫人又打开盒子,露出一整套珍珠首饰,颗颗圆润无瑕,柔光盈盈,装饰在小姑娘的脖颈、手指和胸前。
糖墩儿感觉自己像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倒也不那么糟糕就是了。
都是一样的人,松前村的糖墩儿穿着文霞淘汰的旧衣服,布鞋破了一个洞,摘松球时脚在树上一滑,整个鞋底竟然掉了下来,小旭和伙伴们简直乐疯了。
他拎起那张鞋底,要给所有人看清楚似的,哈哈笑道:“哈哈哈哈你们看啊,糖墩儿她妈做过破鞋,糖墩儿也是个小破鞋!”
小姑娘赤着脚疯狂去抢,哭喊道:“你妈才是破鞋,你全家都破!”
“艹你妈,你骂谁呢?”男孩子的拳头又重又恨,一下一下落在她身上。
糖墩儿颤抖了一下,回到现实。妖族千金糖墩儿打扮得高贵得体,由优雅的母亲,恭谨的女佣陪伴,去往餐厅。
薛夫人许诺的阿姨已经到了,她手脚麻利,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用上好干货熬制的海鲜粥,金色的粥水里冒着海参、虾肉、鲍鱼片、花胶、燕窝和瑶柱。
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用墨鱼汁、蔬菜汁、鸡蛋和面,做出各种颜色的面皮。色泽红亮、鲜美吸汁的金钱肚,去骨的豉汁凤爪、晶莹饱满的虾饺、肠粉,另有雪白开花的叉烧包、黑皮金粉的流沙包、金黄酥脆的炸鲜奶,还有各种时令蔬菜凉拌的清爽色拉。
沈奇峥正低头看手机,糖墩儿好奇地看了两眼那超薄流畅的机身,薛夫人立刻察觉到了:“瑭瑭,你的手机我让小赵秘书去取了,很快送过来。”
没等糖墩儿答话,沈奇峥轻嗤一声:“小孩子要什么手机。”
薛夫人:“”
察觉到妻子眉毛危险地挑起,沈奇峥连忙清了下嗓子,换了一副假模假式的笑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来,瑭瑭,坐。”
糖墩儿从善如流地坐下,一点儿没有小孩子受委屈后的扭捏,甚至对沈奇峥甜甜一笑:“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放心,拿到手机后我不会多看的,更多时间会用在看书上。”
沈奇峥眼镜后的双眼微微一眯,这时,糖墩儿也神同步地眯起眼睛,父女俩藏坏水的样子一模一样,不得不让人感叹血缘神奇。
“我们瑭瑭就是懂事。书也不要看时间长了,别累坏眼睛。”薛夫人继续无脑吹。
沈奇峥用公筷夹起一只小笼包,放在糖墩儿碗里,笑道:“懂事的孩子多吃点,今天爸爸妈妈有事,上午让赵叔叔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进门就被cue的赵秘书,骄傲地扶了扶银边眼镜,叹息:唉,家主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他。
糖墩儿转过头,冲赵秘书笑了一笑,小赵连忙露出最标准的八颗牙笑容,还激动地响了响尾巴。
“是寒涿送的人到了吧。”糖墩儿道:“您不用担心我,让我跟着听一听,有什么疑问的地方,我也能帮忙补充。”
她顿了一下,直视沈奇峥道:“我也挺想念村子里的故人,走时匆忙,都没有和他们好好告别,给个机会吧,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