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误入
月亮静悄悄躲在云层后,汤拂晞摸着有些发热的额头,忍着嗓子的干痛从梦中醒来。
乡里夜露重,今天晚上夜风又格外大些,想必是染了些风寒。她揉了揉发酸的鼻梁,风寒可大可小,她起身,决定悄没声息熬碗姜汤将它扼-杀在摇篮中。
在厨房折腾一阵,待她吸着鼻子、端着姜汤从厨房晃荡出来,困意早将她笼罩。踩着鞋子往屋里晃荡着走,推开房门刚走了几步,汤拂晞的瞌睡就全醒了。
小方桌、小板凳还有个小架子。这室内的一切,她可太熟悉了。可问题也就出在——她太熟悉了!
一转头,便与一双漂亮的眼睛对个正着。
萧琅月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她吵醒的,正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
嚯!现在倒是不掩饰了,这漂亮的眼睛死死将她盯着,眼中的提防、警告几乎能实质化。
汤拂晞眨巴眨巴眼睛,恍惚间记起来拐走萧琅月的那贩子不是个做正经生意的。大盛朝的风气说开化也算不上多开化,但在当今骄奢跋扈的长公主带领下,京中王族贵女们养面首的风气那是很开化的。
难道他以为自己对他……这便说得通了。
天可怜见,不论从十八岁的原身记忆,或是二十八岁的现代记忆,她都不会对这么个十六岁的娃娃起心思好么?!这小孩……
看着萧琅月紧张的小脸,汤拂晞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萧琅月被她这突然的笑弄得很迷茫,漂亮的眉毛正要拧起,突然头顶一暖,有什么东西兜头罩了下来。
鼻尖飘来一点姜汤暖香,头顶的东西被汤拂晞掀开一点,她装满笑意的眼睛出现在眼前,里面亮晶晶的像是装了好多好多小星星,“小东西。”
汤拂晞松手,他又陷入一片黑暗。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头,汤拂晞好像喝了口姜汤,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跟哄孩子似的,又像在哄小狗,“裹严实了,安全了。”
萧琅月的脑袋被这话砸的晕乎乎,直到夜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吹散了那点姜香,他才一个哆嗦反应过来。室内早无汤拂晞的身影,直起身,头顶的东西顺着后背滑落。
他转头,是她的外衫。萧琅月的目光闪烁一下,变得迷茫起来。
第二日,萧琅月是被汤母进屋来叫醒的。
以往他都是早早起来和汤母一起做豆腐的,今天竟然睡到天大亮。萧琅月小脸通红,手忙脚乱就要往起来爬。
汤母笑道:“我听晞儿说,她昨夜迷迷瞪瞪跑你屋子来了。怕是被吓得好久没能入眠吧?多睡一会也好,只早饭可不能不吃。吃了再睡也是好的。”
说着,她突然瞧见炕边摆着的一株油菜花,奇怪道:“这花儿怎么好像往上窜了一大截?小翠拿来的时候只丁点小啊,长这么快的吗?”
待汤母出去,萧琅月也凑过去看了看。乡间并不多人养花,这油菜花是小翠在他卧病时拿来给他解闷的。他会缝补衣裳却不会种地,并不知道油菜花多久会长到这么高。
但回想着昨天看它的样子,好像是一夜长高了很多……一阵饭菜香味飘进来,应是汤母已经在摆饭了。萧琅月不再耽搁,很快收拾好自己就快步迈了出去。
汤母厨艺向来好,两盘时蔬炒的精致可口。见他出来,汤母便将筷子递给他,笑道:“你晞姐姐跟她哥一般虎头虎脑的,没将你吓得做噩梦吧?”
萧琅月摇摇头,犹豫一刻才道:“经常听婶婶说起汤家哥哥。”
关于汤怀勇,这本就没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萧琅月乖巧懂事,汤母已将他当半个孩子看,当下便道:
“怀勇几年前参了军,遇上匪寇就没音讯了。可别用这眼神看我!大清早跟你说这个可不是为让你跟我在这抱头痛哭的。婶子是想说,早年你晞姐姐刚落地,你叔就当了村长,婶子每天跟他忙着村上的事,就把晞儿丢给她哥照看。十几年过去,别家姑娘在绣花,你晞姐姐就在树上了……”
萧琅月被这话逗得笑出声来,汤母看着也是一笑,才继续道:“难道不是?你来这么久,可曾见到她捏过一次针?”
萧琅月摇摇头。
汤母:“这孩子虽是姑娘,与人相处却总虎头虎脑跟小子一样。你又心思细,要是她哪里冒犯了你,你跟婶子说,婶子替你教训她。”
若是汤拂晞在这,定要大呼冤枉。她的人际交往模式不是虎头虎脑像小子,而是来自现代人刻在骨子里的男女平等啊!
就跟在学校同男同学打闹,却突然被老师提着耳提面命说什么男女大防。对汤拂晞来说,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啊。
萧琅月抿抿嘴,脸有点发热。若汤拂晞真是因为从小被当男子养大,行为不设防……那他岂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啊!对了。”汤母似突然想起什么,从厨房端来一碗豆浆,笑眯眯放在他面前,“这是你晞姐姐专为你做的姜汁豆浆,说是能驱寒健脾。”
萧琅月看着这碗热腾腾的豆浆,小脸更红了一点。
当天晚上,汤拂晞回来就感觉到了萧琅月的不同。扒着碗边,眼神却忍不住往她身上飞,欲言又止的模样,汤拂晞都替他憋得慌。
第二天中午回来,他依旧是那副模样。只这次却进步了些,会颠颠跑过来问她:“阿姐,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以往对她提防的时候,热情的表面功夫一套一套的。现下卸下防备,倒是不知道怎么同人说话了。
汤拂晞看着想笑,却只压着嘴角,淡淡道:“跟以前一样。”说完,她便起身走了。想看这小东西会怎么办。
不一会,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竟还是他。两手捧着小瓷碗,对她说,“阿姐,婶婶刚做好的糍粑。”
汤拂晞双手环胸靠在门边,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道:“怎么?讨好我啊?”
萧琅月的小脸霎时又变得很红,看看碗里软糯的糍粑,又抬眸看看她,一副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模样。
汤拂晞看了眼他泛红的眼尾,啧了一声,“哭什么?”
萧琅月呆住,“没……没哭。”
“没哭吗?”汤拂晞上前一步,凑向他。不怪她眼拙,这家伙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是脸颊上两团红晕,跟着眼角也泛红。水汪汪的,像装了一池春-水。
好像一吹就能起数层波澜,汤拂晞没忍住对着萧琅月的眼角吹了一口气。
萧琅月没料到她会这般,本被她盯着看已经压力很大了,更别说被这般……他当即往后踉跄几步,瓷碗亦从手中滑落。
汤拂晞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瓷碗。正想问他怎么了,抬头便见萧琅月半是羞窘半是恼怒地看着她,不等她张口,头一扭就走了。
汤拂晞嚼着糍粑有点摸不透,便转身进了屋。只往屋里走了几步就看到桌上那株油菜花突得冒起一大截。
当初小翠送油菜花给萧琅月解闷,自然不会落下同一屋檐下的汤拂晞。
汤拂晞端起油菜花打量了几眼,有点迷茫。出去跟小院边的野油菜花一比,自己的花更显得高大,像油菜花界的巨人。便是窗棂上正晒太阳的、与它一母同胞的花,也比它矮一截。
汤拂晞摸不着头脑,只能又将油菜花端回去,仔细端详几刻,撇下一句,“奇怪。”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很快来到五月中旬。
汤家父女的豆腐车正式走上正途,按理说早该能给村上起码再添一辆豆腐车,却因汤阿婆病了一场散去大半存钱,又因一场大雨,急吼吼给村上房屋漏雨的人家换了瓦而一直拖延到现在。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万里无云的湛蓝天。
驴车晃晃悠悠晃进汤家村,远远就瞧见萧琅月在院门口等着,好像那院墙能挡着什么似的,一见他们回来还垫高了脚,本就只到他腰间的围墙瞬间变得更矮,眼瞧着快能跃出来。
这是自打两人关系逐渐好起来后,萧琅月必做的事,在院门口等着两人回家。萧琅月的说法是这样会让人感觉到家的温暖,汤拂晞不理解,只觉不如多做盘可口的菜来的好。
但看着萧琅月每日欢悦的模样,她便也识趣地没吭声。
汤拂晞驾着驴车,进入院中,随手递给他一个用棕叶编的小蚂蚱。绿油油地精巧,吊在根棍子上,瞧着很是童趣,“张家村常来买豆腐的老伯送的。”
萧琅月欢喜地接过去。
汤拂晞从小便有习惯,只要家里有小孩,不论每次出去做什么,回来总会给带些小玩意。
萧琅月来汤家没几天,她便每天会给带些零嘴回来,只那时两人关系并不和谐,她便让汤父转送。
直到后来一次汤父将给萧琅月的糖葫芦并簪子一起给了汤母,那时两人关系已大好,汤拂晞从那以后便自己送这些小东西了。
萧琅月提着蚂蚱很是欢喜,脑中想着房间中摆满了一层的小架子,心想这个应该可以别在架子角落上。
正这般想着,便见汤父在汤拂晞的搀扶下才下了车。萧琅月当即将什么架子都忘了,赶紧迎上去。
正巧汤母也从屋里出来,见状赶紧跑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