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域
一记春雷毫无征兆地落在皇城上空,将君臣百姓惊了个措手不及。
“二月打雷,看来又是个不平安的年份啊……”百姓望着天空乌云席卷而来,凄惶叹道。
皇宫太元殿内,还未来得及下早朝的君臣听着跪在殿中央、灰头土脸的信使说着一个堪比惊雷的消息。
“什么?李经意将军也败了?”梁太后瞪大眼睛,本能地看向自己左侧,却发现空空如也。
“还请陛下、太后尽早做决断,我军将士只余不到十万之众,怕是撑不了多久啊!”信使声泪俱下。
从他的话中,君臣算是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魏衡泰渎职进京领罪之后,朝廷便派了代王李引之子李经意去接替。
虎父无犬子,李经意随父南征北战,乃大昌青年将领翘楚。他到了南域之后,的确先是风风光光打了几场胜仗,鬼苏部一度被赶回疆线以南,甚至还差点生擒鬼苏首领查日苏!
而就在李经意打算一举进攻,灭了鬼苏以绝后患时,竟遭遇百年来罕见的大雪……
要说不是天意,将士们都不相信。
大军无法继续,只得扎营等雪停,谁知被逼上绝路的鬼苏部竟趁夜反扑,直闯大昌军营,生擒多位前锋将领,逼李经意就范。
李经意不肯。
那鬼苏到底野蛮,竟在大昌大军前悉数斩杀被俘将领……
大昌军悲愤交加,举兵冒雪进攻,却发现可用将领寥寥无几,加之军心惶惶,让鬼苏有了可乘之机,最终反败为胜……
李经意只得率军一路北逃,鬼苏又重新占领了南域部分县郡。
……
李晋容眉毛皱成一团。
梁太后稍稍平复了心情,见堂下的李引虽然静立不语,但胡须被从鼻中喷出的气息吹地乱颤,便问李引:“代王兄你看,如何是好?”
并非她刻意叫代王难堪,实在是万福年因当街杀死散其那,不大惩小戒难堵悠悠之口,如今正被禁足万年府,她一个妇道人家,面对这交兵征战之事,此时已没了注意。
李引面色难堪:“……陛下、太后,孽子无能,不堪大用,臣愿替子补过,亲自帅兵前往南域,不灭鬼苏誓不回京!”
梁太后宽慰道:“那鬼苏狡猾蛮横,想来不全是经意的错……代王真愿出征鬼苏?”
“臣愿为大昌江山肝脑涂地!”李引铿锵表态。
梁太后稍感欣慰,正待下旨,余光却瞥见一人从后堂走来。
苍衣窄袖,步履轻盈,微微躬身,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中走到她跟前。
李晋容见他,垂下眼皮,掩饰眼中的厌恶。
“沈园?你来做什么?”
内有沈园,外有章玉,这二人便是万福年在掌鹿监的左右手。
梁太后微讶,此人虽得令能自由出入后宫,却从未敢上过朝堂。
沈园双手奉上一白色云纹细绢:“太后将丝绢落在御花园中了……小人特此送来!”
梁太后更加纳闷,却在看到那叠的整整齐齐的细绢中隐隐露出的几个墨色小字时,明白了什么。
她随手拿来丝帕,道:“你有心了,下去吧……”
匆匆打开丝帕,看了一遍上头内容,梁太后再抬眼,面上已不见先前的无措。
对着亟待旨意的众臣道: “代王威名远扬,若是此去,必然能胜!不过区区鬼苏小部,眼下还用不着代王亲自出征……”
李引张了张嘴,却听她继续道:“小乐国紧挨南域,近年又出精兵强将,若是愿意出兵,便再好不过了……最好是季国主亲自带兵,还能彰显忠心!”
李晋容抬了抬眼。
“不可!小乐虽是属国,但如若出兵,败,则鬼苏势力水涨船高,怕再难以将其制服;胜,则小乐重兵阵列南域,难保万一节枝生变,到时会更棘手!” 李引立即反对道。
梁太后悠然一笑,颇有些成竹在胸、指点江山的意味,她道:“代王兄多虑了,且不说这是季国主将功折罪,上表忠心的好机会……即便真如代王所言,你也别忘了,宾王子还在宫中做客,季国主不会不顾儿子的安危的……”
众臣沉默,李引有些动摇,在心中权衡利弊。
李晋容也若有所思。
“请小乐出兵南域有百利而无一害,若败,不会伤及我大昌国本,若胜,则替我大昌扫除祸患!” 梁太后阔袖一甩。
“母后圣明!儿臣也赞同母后的决断!”充当摆设的李晋容突然出声。
梁太后见此,对儿子突然顺从自己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立即吩咐左右:“如此,即刻着人去省德殿,将季国主请出来,别忘了多带些赏赐,慰劳季国主报国之心!”
……
“万福年此举虽居心叵测,但这也是个能让你父出了那省德殿的机会……”
皇宫长清殿,李晋容换下朝服,对哭丧着脸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季宾道:“否则在那地方待上一段时日,不死也得疯……”
“是……陛下用心良苦……”季宾只得道。
李晋容闻言回头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十四岁的年纪,虽然比寻常孩子长得快,但还是比季宾低了半个头,因此他不得不仰视。
“你是在说笑话?还是表达对朕的不满?朕倒是想用心良苦,可终究无人肯看朕的心是甜是苦呢……”
季宾如何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这几日的相处,让他深觉眼前这个少年皇帝并不只有表现出来的那点城府,此时之所以对自己无所保留地袒露心声,怕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臣不敢对陛下有所怨怼,是诚心感激!”季宾转念想到一事:“不过,叫父王即刻启程是否有些着急?毕竟,带来的那两万甲士还未做安排……”
大昌雄据中原,周围属国受其庇佑,而属国除了纳贡之外,每三年还要选派两万精壮甲士到大昌服兵役。
“已经安排了……”李晋容示意季宾平身。
“……去何处?”
“守帝陵……”
“守……帝陵?”季宾难以置信。
——各属国每三年都是精挑细选,选出两万青壮男子来大昌服役,一来展示自家门脸,二来,大昌作为共主国,军事实力为各国之最,有机会来是很好的历练机会。
如今让他们守帝陵,便毫无出头机会……
……
济王府。
乍暖还寒的春风在寥落的院中肆意流窜,拂动几人青丝飞扬——颇有些离别的伤感之意境。
灵歌从斜挎的牛皮袋里摸出几颗青果“咯嘣”啃着,目光眼前的在二人之间流转。
她在季初阳眼中看到了不舍。
面对眼前这位济王,她几番欲言又止。
最终深深行了一礼:“臣女将没齿不忘殿下救命之恩!”
李应却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公主有何打算?”
季初阳摇摇头:“我欲随父王去南域,但又担忧宫中的二哥……只能先去行馆见了父王再做决断。”
李应想说什么,却又顿了顿:“……公主不管去哪里,都会是吉人天相的!”
季初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是问出了想问的话。
“殿下日后有何打算?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李应愣了愣,随即嘴角荡开一个如春风般的笑容,凝视季初阳:“公主若想见我,自然还会再见……”
……
灵歌憋着笑。
一向大胆热烈的季初阳未敢再去看头顶上方那双探究的目光,匆匆告了辞,在耳根的滚烫蔓延到脸上之前,疾步走出济王府。
……
小乐行馆安乐居。
书房外,守在门外的楼牧给了季初阳一个保重的眼神,季初阳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半饷,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季初阳缓缓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形容枯槁,精神颓丧,甚至脸上还能隐隐看见伤痕……
“……父王,您…”
她在看到自己父王审视严厉的目光时蓦地住了口,低下头。
——父王素日虽然平和,但偶尔发一次怒,却是十分吓人的……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季初阳抬起头,却见父王的目光变成了迷茫。
“雾庄的事是你做的?”
“……是,父王怎么知道的?”
“……虽无人告知,但我思来想去,除了你,还能有谁?为何不跟庭鹤走!”最后一句却是含了五六分怒气。
“父王我……实在放心不下您和二哥!”季初阳没打算辩驳:“父王若生气,就训斥我吧!不要气坏了自己……”
“唉……我还如何生气?”季沣无力地抬手扶额:“若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只是你一个女儿家,未免心太大太狠了些……”
他看着眼前目光黯然的季初阳,在想自己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从小放任,导致她什么都想尝试,都想争一争,今日看来,竟不知是对是错?
“罢了!你快去收拾一番,随我南去,回尹都!”
“可二哥……”
“这是命令!”季沣不容置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