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陷害
月弯如勾,繁星点点。
不看眼前走动的兵马,单论这深山夜色,算得上极佳。
季初阳和丫鬟灵歌将自己隐藏在山腰林间,紧盯着山下景象。
借着月色,白日里还一片死寂的山下废弃的军粮仓此时如凶猛巨兽,正张着大嘴,任由进进出出的士兵将兵器粮草等物搬进去。
牵马的,搬物的,整兵的……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
足足不下两三万人……
难道这是在整兵备战?
不!
季初阳清楚,这是在做局,一场可以给一国国主扣上谋逆罪名的局……
这个国主就是她的父王!
而她自己作为一国公主,原本也应该在温暖的床榻上进入甜美的梦乡……
就在十数日前,过完元宵节,她随父王和二哥从小乐国奔赴一路北上,来到宗主国大昌朝贡。
原本父王不用亲自来的——只因十四岁的新帝去年刚登基,要表示诚服忠顺之心。
原本自己也不用来的——只因和大昌丞相散其那之孙散庭鹤的婚期将近……
然而满怀希冀而来,祸福却只在朝夕之间……
大昌先帝李岩的死,将朝廷两位权臣——三朝元老、丞相散其那和掌鹿监首监、大太监万福年的斗争推向白热化。
至季初阳他们到来,二人已经争了大半年,今日你贬我两个门生,明日我杀你两个党僚,朝堂上血雨腥风,大臣们人人自危。
最终,万福年在摄政梁太后的支持下赢得了这场斗争,就在两日前,散其那被削去官职,逐出朝堂……
他们小乐国作为属国,对这场党争原本可以置之不理,纳完贡、贺完岁一路南去回家过清静日子。
但坏就坏在,季家和散家是世交,父王季沣又是个极为刚直之人,看着散其那被迫害落败,忍不住出言为其说了几句好话。
这下好了,万福年正愁没机会将散其那党羽连根拔起,父王的三言两语,正中其下怀!
万福年掌管的掌鹿监是何所在?
——先帝李岩在世时,亲设由大内太监组成的掌鹿监,首监掌事就由他最信任的贴身太监万福年担任……
说是协助皇帝清楚奸佞、肃清朝堂,但短短几年,他们伪造事实、滥用私刑、排除异己,为所欲为!
散其那的倒台,掌鹿监就是最大功臣……
这样的一个所在,想要伪造一个事实,构陷人以谋逆之罪有何难?
——即便这人是关系边疆安稳的一国之主!
这不,父王被三道圣旨连夜请去皇宫的同时,这边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或许是父王知道自己入宫凶多吉少,紧急安排了自己和散庭鹤两兄弟逃出城来。
也许是苍天有眼,让她无意间发现了万福年在雾庄的秘密——只因下面的这些兵马中,赫然有小乐国的轻盔银甲装!
属国军队驻扎宗主国都城近郊,这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想到往日风流儒雅的散庭鹤和自己分别时的涕泪交流、惶惶失措,再看着眼前鬼鬼祟祟的人马,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是金枝玉叶,但她并不似一般公主那样娇矜柔弱,相反,父兄的宠爱骄纵让她从小胆色过人,爱恨分明。
想陷害自己的父王?
做梦吧!
季初阳的目光和夜一样暗。
此时已至凌晨,先前忙碌的人马纷纷回仓蛰伏,周遭又恢复了寂静。
“公主,咱们得找证据!找他们构陷国主的证据……”季初阳身侧,丫鬟兼贴身侍卫的灵歌道。
二人悄悄下山。
然而这些人极其谨慎,两人在军粮仓兜兜转转良久,始终无计可施
——除了捡到几幅弓箭,一无所获。
“别找了!”季初阳道:“这么找下去,怕是天都亮了……”
天亮了,父王的谋逆罪就要被板上钉钉了!
“那……怎么办?”灵歌手里拿着捡到的弓箭,不甘心道。
季初阳看了看黑暗中如同巨兽般的仓库,长吁口气,转身朝山上走去。
站在一块小山头,季初阳问道:“刚才他们是吧火油桶搬到仓库这一侧吧?”
灵歌不明所以,点点头:“是的……”
季初阳沉吟一番,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角,“呼啦”一声撕下来一大片。
“公主,你要干嘛?”灵歌忙问。
季初阳抓过灵歌手中的弓箭,将布料缠上箭头,示意灵歌道:“来,点火!”
“……公主,你……”灵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让它彻底消失,比找什么证据都管用!”声音低沉而冷静。
“……可……可里面有两三万人呢……”
“那不是人,那是夺命符!”季初阳自己动手点起了火。
“再说……你以为他们能活吗?若真的用作构陷父王,这些人的只要受了审,哪里的口音一听就分明!”
“所以……万福年根本不会给他们机会受审!”
灵歌有些着急,她作为侍卫,自然也打打杀杀见多了,但眼下……
“万一……万一真是我们想错了怎么办?”
季初阳搭弓,箭头上闪烁的火苗直直对准仓库,她抬头看着漫天星空,道:“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若真猜错了,就当送大昌一柱火龙升天,祝它……”“嗖”地一声,箭飞了出去。
“祝它国祚永昌!”
二人定睛看着仓库,半响没动静,就在季初阳打算再来一箭时,突然一声巨响划破长空,下面即刻成了一片火海,隐约传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喊叫,但仅仅片刻便被湮没。
深山密林,天干物燥。火势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季初阳二人被逼的连连后退,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生出了怕意,两人手脚并用逃出山去。
……
皇宫,太元殿。
“万福年!你竟敢随意捏造事实陷害一国之主!”季沣端立堂中,忍无可忍地怒指殿上躬背哈腰为梁太后揉肩、顺便用眼尾扫他的万福年。
偌大的殿内,只有五个人。
除了他和万福年,梁太后,还有同样愤怒却面露一丝惊慌的小乐国二王子季宾。
还有就是,大昌新帝,少年皇帝李晋容。
相对于其他人的剑拔弩张,各怀心思,他却懒懒将头靠在龙椅扶手上,不住打哈欠。
“雾庄离此也不过一二十里地,王景楝都去了一个时辰,为何还不见音信?”少年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些不耐烦。
“是啊,万首监,这都一宿了……”梁太后打着困眼迷蒙,拿起身旁的玉滚,边按着眼周便抱怨道:“得长多少皱纹……”
老实说,作为皇帝的生母,梁太后年仅三十五岁,正是女人风华尽显的时候,再加上养尊处优,珠宝点缀,整个人可谓倾国倾城。
“许是反贼负隅顽抗,耽搁了时间……”万福年忙道,轻蔑看向季沣。
——在万福年的提议下,梁太后派了左将军王集的侄子、中郎将王景楝带了一队五万人的队伍去雾庄擒拿反贼……
从散其那身上取得的丰富斗争经历,让万福年对这一战也志在必得。
季沣父子看着殿上这对掌握大昌国运的母子,和狐假虎威的万福年,心中愤懑又失望。
……
天已大亮,文武百官已赶在第一缕阳光洒下来之前到了太元殿前,却见殿门早已大开,里头情况也似乎不太对劲……
无宣召入殿的旨意,众人只得规规矩矩在殿外等候。
梁太后无精打采,正欲宣旨令百官入内,殿门外却终于有了声响。
殿内众人皆屏住呼吸,各怀心思。
万福年更是精神一振,将满怀期待放在进来的将军王景楝身上。
那王景楝行罢礼,支吾着道:“太后、陛下……”
万福年心里一阵咯噔,快走几步上前,抢在李晋容梁太后前面喝道:“何事快说!”
“……那雾庄……不知为何起了山火,现下怕是绵延了几座山头,捉贼变成了救灾,臣赶着回来就是搬救兵去救火的……”王景楝哭丧着脸道。
李晋容垂着的双眸闪了闪。
季沣则直接笑出了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呢?逆贼呢!”万福年一下子跳到王景楝面前,简直在咆哮。
王景楝被震地后退一步:“末将率人赶到半路就看到山火流窜,根本进不去,何谈去抓逆贼啊首监……”
……
万福年怒极反笑,阴狠的目光转向季沣:“好手笔啊季国主……”
“万首监何意啊!难不成是我去叫人放的火?”季沣嗤笑:“自昨夜我们便以逆臣的罪名被万首监寸步不离地盯着,就算万首监目障,还有太后、陛下做证呢?还请万首监莫要随意撕咬……”
“季国主如此谨慎之人,保不齐就留了后手,你难道不会提前吩咐府上,若入宫未还就放火去少了雾庄军粮仓?”
“万首监过分了!”季宾上前挡在自己父王面前:“臆测岂可成为罪证,如此与诛心何异!”
“要是可以这般定罪,为何不能说成是万首监捏造罪证不成,自烧雾庄呢?”季沣冷眼看着他:“想来,万首监去放把火可比我们方便多了……”
……
万福年语噎,气得面上直抽搐,将目光转向扶额蹙眉的梁太后。
“太后……即便军粮仓之事无可对症,可这不代表臣的消息不实啊!”
“……那要怎么办?”李晋容又打了个哈欠,慵懒道。
梁太后原本就迟钝的脑袋更加如同一团浆糊。
“……这场山火实在离奇,我自会派人查清,到时候真相如何,岂不一目了然!”梁太后缓缓道,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万首监说得在理,谋逆之罪尚不能定,但也不能说没有!”
季沣失望至极,跪地道:“臣……请陛下、太后查明真相,还臣一个清白……”
梁太后看了看万福年,对季沣道:“你……就暂且在省德殿思过,直到查明白为止!”
殿外众臣唏嘘,那省德殿何等地方?历代王爷皇子犯错被羁押的所在,据说十进九疯……
“太后!”季宾跪地恳求道:“父王是清白的,若要去省德殿,小臣愿代父王去,望太后成全!”
梁太后犹豫,想着要不要把父子两一起关进去。
万福年眼珠子一转:“太后,宾王子文韬武略,陛下也正是进益之时,不如……请他入宫伴驾!”
梁太后打量季宾片刻,问李晋容道:“皇儿以为如何?”
李晋容看了一眼季宾。
“……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