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死神与饿鬼道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这里还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可现在，这里却变成了鬼怪的狂欢舞台。
孟闲川看到满口是血的厉鬼叼起一块肉蹦蹦跳跳，四处乱跑；看到他们举起村民的手臂庆祝欢呼，还有的鬼抓起年轻貌美的女子直接做了起来。
他开始犹豫了，活着是他人的地狱，死了是自己的地狱，报仇雪恨，究竟怎样才算报呢？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孟闲川只看到了岁离的一部分幻境，他不知道在自己错过的那段时间里，岁离经历了什么。
但是他不想看到他这样，在他的记忆中，岁离是尊重生命的，他会对每一个生魂负责，他爱富有生命力的植物，向往人间的阳光，他笑起来时，是比太阳还温暖的存在。
此时的岁离还在大开杀戒，身体里的每一只鬼，都是当初啸白亲自引进来的，现在他不过是还给他罢了。
对啊，不过是还给他，可是为什么，见到此情此景，他会难过呢？
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他停下，岁离来不及细想，再次吐出一口血。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被抽走，支撑他活下去的阴气，已经用完了。
他开始从高空跌下，身体像轻盈的蝴蝶，似乎被风一吹就能带走。
孟闲川自然注意到了他的情况，下意识忘记了自己碰不到他，三步作两步冲了过去，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思考。
记忆中，岁离好像总是这样坠落，帮塔西漠扛雷是这样，自己的雷是这样，就连幻境里，他也免不了受伤。
每一次，孟闲川都只能在外面看着，哪怕心急如焚，也无法奔过去拥抱他。
“砰！”
岁离重重摔到了高台中央，身体带动周围一圈灰尘，在那下面，是已经残破的法阵。
红光围着岁离转了好几圈，最后慢慢黯淡，就像岁离越来越弱的呼吸，最后归于平静。
孟闲川摸不到他，却能感受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凉，凉到了他的心底，宛如冰锥，一下比一下钝痛。
“师父……”
才喊出两个字，他就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
周围仍在厮杀，不知是谁摘来的玫瑰，落到了地上，沾满了岁离的血，红得刺眼。
那一抹红色渐渐变得越来越大，就像是被血液包围住了，孟闲川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孟闲川是被这句熟悉的音乐唤醒的，准确来说，是岁离的声音。
一睁眼，周围是一片荒芜的沙地，寒风卷起万层细沙，连天空都染成了灰色。
不远处，几个像鬼又像人的怪物在互相撕咬，偶尔能看见半空中冒出火焰与火球。
孟闲川定睛一看，嚯！那怪物还会喷火。
很快，会喷火的怪物胜利了，一口咬下战败怪物手臂上的肉，然而还未吞进去他便失声尖叫起来，就像干沙卡进了嗓子里，难听嘶哑。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其他怪物，他们纷纷围向被咬了一口的怪物，也想分一杯羹。
眼看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下口了，突然一支锋利的箭矢擦脸而过，若在偏离几分，扎到的地方就是太阳穴了。
几只怪物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吓得不敢再动，全身跟定住了一样。
神奇的是，那支箭居然又飞了回来，这次它朝向的人，是孟闲川。
孟闲川瞳孔猛然放大，箭刃破风而来，快如闪电，根本不给他时间躲避。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箭柄。
那只手又瘦又白，是这漫天昏暗中唯一一抹亮色，顺着手腕向上，是一张孟闲川分外熟悉的脸庞。
——岁离。
他一头长发随意绑在脑后，额边垂下几缕碎须，显得他更加慵懒。
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的，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走路晃晃悠悠，嘴里还在哼唱着“小燕子”。
这副二大爷溜街的模样，地府恐怕找不出第二人。
箭矢在岁离的指间快速翻转，就跟转笔一样，绚丽又引人注目。
“想尝尝猪脑爆浆吗？”
他分明是笑着的，前方的怪物们却吓得直哆嗦，仿佛这人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怪物们连忙摇头。
孟闲川就这样看着岁离穿过自己的身子，走到怪物面前，一人薅了一把。
“念在初犯的份上，你们几个都散了吧！”
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可真是难得啊，自从岁离这尊恶魔来到饿鬼道，大家的噩梦就开始了。
仗着他们鬼寿未完可以无限次复活，岁离硬生生将每一只饿鬼都杀了一回，然后又扬起笑脸，亲自把他们从活泉里带回来。
之后，凡是违背饿鬼道规则的鬼，都会被岁离这家伙折磨到死，再亲自接回来。
向来无法无天仗着人数多的饿鬼们拿岁离完全没有办法，打也打不过，围攻还被团灭，最后的归宿只能是活泉。
失败了第n次之后，他们终于不敢再挑战岁离了，鬼知道这家伙是什么玩意儿组成的，能随意操控鬼气就算了，还搞出了一个叫穿肠过的东西，常常折腾得他们生不如死。
他们饿鬼道，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但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要他们活得久，消灭岁离不用愁。
至于现在，还是再忍忍吧。
几只饿鬼听说岁离肯放他们一马，也不管饿不饿难不难受了，立马跑得无影无踪。
“至于你嘛……”岁离话锋一转，箭刃直逼眼前饿鬼的眉心，“咬食他人，哦，居然还是个惯犯。”
看这语气，基本上不可能放过他了。
这只饿鬼肚子大得出奇，又圆又鼓，就跟装满了气一样，但他的四肢却短小纤细，宛如四根火柴棒，支撑着巨大的皮球。
他跪在地上不挺求饶，声音又粗又沙，“大人我求您放过我，我真的饿得受不了了，才会鬼迷心窍去咬他们，求求您放过我吧！”
他哭得声泪俱下，头更是砸得红肿不堪，岁离却跟没看见似的，轻声念了一句咒语。
“去吧，来福！”
孟闲川：“？？？”
什么东西？
只见一缕蓝烟缓缓飞进饿鬼的鼻子，五秒钟不到，他就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孟闲川体验不到那种痛苦，但看他泪与灰混在一起，全身都在抽搐颤抖，整个人也跟着害怕起来了。
“按照规则，这小东西会在你体内待上六个小时，恭喜恭喜，获得至尊体验卡一张！”
说罢，岁离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一面灵活地转动箭矢，一面慢慢悠悠走了。
孟闲川回头看了那饿鬼一眼，又赶紧跟上岁离的步伐。
看他全身正常，没有伤口，孟闲川总算松了口气。
之前听老鬼说，岁离是玺渊带回来的，想必是人间突然多了那么多厉鬼引起了地府的注意，于是玺渊把他收了回来。
至于岁离的神罚，估计也是因为杀人太多，罪孽深重才会有此一遭。
虽说没有全部看过，但孟闲川对岁离却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以前总觉得他大大咧咧，什么事也不放在心里，知道他下地狱后既心疼又好奇。
每一次陷入危险时弱小的自己不能保护他，失落又伤心，他想被岁离需要，想他多多依靠自己。
到现在，他见到了岁离的过去，看过了他的半生，心里只剩庆幸。
幸好他还在，幸好自己没来晚。
遇到岁离以来，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他的情绪与喜怒哀乐，好像全被他掌控了。
他就跟有魔力一般，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孟闲川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对岁离的感情不止是亲人那么简单，可他又无法叙说，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堆在脑海里，剪不断理还乱。
该给自己时间好好理一理了，等出了幻境，他就安安静静坐下来思考。
正在孟闲川走神的这段时间，周围的景象早已发生了改变。
原本荒凉的干地被沙丘取代，不远处的河流散发出糜烂的腐臭味，又为饿鬼道添了几分恐怖的感觉。
在河流的两边，趴满了奇形怪状的饿鬼，他们有的头比全身加起来还大，有的长着比脸还长的耳朵，肤色也是五颜六色，大部分是暗绿色的，就像被青草汁染出来的一样。
还有红色的饿鬼，他们发出痛苦的哀嚎，不断用手抓挠喉咙那一块，有些皮都被抓掉了一层，挂在脖子边，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见到岁离，他们无一例外往后退了几步，有些甚至还悄悄跑开了。
岁离倒是懒得理他们，只要不闹事，随他们怎么伤害自己。
他来到一间小房子前，从里面翻出一本破烂的牛皮笔记本，鬼气稍稍一催动，本子就自己翻动了起来。
紧接着，一排排蓝字出现在半空中，定睛一看，全是名字。
岁离直接抬手轻轻一划，有些名字又自己跑回了本子里，剩下的名字，就是要从活泉里复活的饿鬼了。
将名字记录在显示器中，岁离又慢慢悠悠甩着箭走远了。
孟闲川一直跟在他身后，说实话，这个岁离跟现实中的岁离差不了多少，但总有几分怪异。
怎么说呢？这个岁离邪里邪气的，还多了几分妖媚。
往常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总是亮晶晶的，又大又闪，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纯真无邪。
但这个岁离却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无论是挑眉还是抬眼，皆透着一股妖娆的感觉。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能那么大么？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见到五个阶段的岁离了。
婴儿时期的他，小朋友时期的他，青少年时期的他，成年时的他，以及来到幽冥不久的他。
岁离就像个变化无常的万花筒，每次都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拆盲盒的心理，在盖子打开之前，永远不知道里面的人会是怎样。
前方的路变得开阔起来，道路两旁也不再是荒芜的沙子，渐渐出现了绿草鲜花，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流水的声音。
走的近了，才发现前面是一条看不见顶的瀑布，但恐怖的是，这瀑布里的水都是黑色的。
宛如黑龙喷墨，从天空中一泻而下，染黑了了大半个世界，发出喧嚣震耳的吼声。
在瀑布左边，一栋红色的洋房格外显眼，恰如万千墨里一点红，木棉燃在深海中。
岁离走上前轻轻叩响了木门，片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吱呀！”
门一打开，只见一抹红色奔到了岁离身上，等孟闲川看清时，岁离已经熟练地抱住了她。
“阿离宝贝，我好想你啊！”
女人的声音又甜又娇，带着几分委屈，贴着岁离不停撒娇。
两人亲昵的抱在一起，比这红房子还要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