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少女的决心
回家这个词，从未如此动听过。
岁离必须承认，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心动。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黑夜总是不理智的，它会消耗你往常的冷静，变得多愁善感。
岁离重新扬起笑容，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直接跳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在孟闲川的身旁。
“走啦，回家！”
孟闲川也跟着笑了笑。
两人一同走往远方的家。
——
岁离很少做噩梦，可最近几天，他总会梦到以前的事情，或许是今天进了幻境的原因，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场景跟幻境中一模一样，画面依旧是父亲招魂入他的身体那一幕，但这次他没有再去阻止，他就站在一旁，安静注视着。
小小的岁离开始长大，招魂也从未停止，他害死了不少人，他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杀人机器。
他恨自己，却总是身不由己，只能听从父母的意愿。
直到玺渊找到了他，将他带到了地府，之后他的父母因为招魂反噬而死，而他由于杀了太多人必须遭受神罚。
过去了一百年，岁离已经记不清当初杀人是什么感觉了。
幽冥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他不知不觉就扛过了一百年。
一百年啊，是一个人的一生，却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段，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不断重复，无聊又漫长。
但他在这段无趣的旅程中，遇到了另一个人，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千丝万缕，不会简单的结束。
这个梦很长，却又很短，岁离还没来得及回味，闹钟就叫了。
不只是闹钟，岁离又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再看旁边折叠整齐的被褥，干净得不像有人睡过。
某个傻孩子，又早起做早饭了。
岁离洗漱完出门，孟闲川正在上楼，准备叫他起床。
“师父早上好，早餐已经做好了，上次你说蛋挞太甜了，这次我少放了一些糖。”
看他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岁离忍不住rua了一把他的头发，“辛苦小孟，简直是宝藏徒弟，以后你女朋友可以享福了。”
岁离一边走一边说，突然，老鬼从左边的墙后面钻出一个脑袋。
白色的骷髅头异常诡异，吓得岁离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靠。”
还好身后的孟闲川一把拽住了他，否则今天早上注定免不了一场战争。
老鬼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现在在享福的哪有什么女朋友，只有你这个不正经的师父。”
岁离站稳后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那又怎样，小孟这是孝敬我，心甘情愿的，你说是不是？”
孟闲川失笑，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显得岁离愈发娇小。
“是，心甘情愿的。”
闻言岁离十分骄傲地挑了挑眉，只差用鼻孔对着老鬼了。
“听到没有，我看你就是不能吃，所以心里不平衡了，你就是嫉妒我。”
老鬼才懒得和他计较，黑溜溜的眼眶看了孟闲川一眼，又看回神气十足的岁离，意味深长。
“心甘情愿？那可真是造孽了。”
孟闲川心里一咯噔，总感觉老鬼意有所指。
岁离：“？？？”
你阴阳怪气谁呢？！
一个早晨就如此不平静，岁离预感接下来也不会太好。
果然，连续放晴几天的人间下起了瓢泼大雨，乌云卷起一层又一层，笼罩在城市上空犹如一张巨大的棉被。
柏油马路被雨水冲得发亮，别说行人了，连车辆都少了许多，看上去空旷且冷清。
“这场秋雨过后，就是中秋节了。”
岁离怕冷，特意裹了一件厚外套，声音都被冷风吹得有些飘渺。
“中秋节那天，我想回家看看，师父您能陪我一起吗？”
孟闲川倒是没有感觉到冷，话说出口，心跳也变快了。
岁离想了想，故意开玩笑道：“你回家看望父母带我像什么话，还是算了吧，那天我刚好有事，你好好看他们，以后我再陪你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孟闲川虽然有几分失落，但也能理解，想必岁离也要探望自己的亲友。
两人慢慢融入雨幕，带着一身水汽，终于抵达了第一个生魂离体的地点。
居然是学校。
这所学校在本地都是相当有名的，因为其升学率很高，不少家长都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子女送到这儿来。
这会应该刚下课，因为下雨的原因，学生们都聚在走廊里聊天玩闹。
蓝白相间的校服就像蓝天白云，是这雨天中的唯一亮色，笑声与交谈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青春气息。
回到学校，岁离都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不对，他本来就年轻。
倒是孟闲川，眼里满是羡慕与憧憬，因为生病，他连学习都是请家教上家里来教学的，从来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
岁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会有机会的。”
上课铃很快响起，转眼间，刚刚还热闹的学校就陷入了安静，取而代之的是朗朗读书声。
岁离跟孟闲川绕过教学楼，穿过操场，来到宿舍楼后面，这里正在修新宿舍楼，好几辆挖机停在一旁，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到处都是泥坑，雨水更是砸得猛烈，一个个小洞就像被陨石撞击过一样。
“死在这个地方，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呢。”
孟闲川也点头应和，这个建筑工地连楼盘都还没盖起来，就算是跳楼自杀也不会选择在这吧？
所以要么是谋杀，要么是抛尸在这。
顺着显示器的指引，岁离总算是找到了生魂的尸体。
不，那已经无法称之为尸体了。
停在建筑工地上的混凝土搅拌车，看上去又高又大，任谁也不会想到，那里面居然藏着一个人的尸体！
很明显，在车内时，汽车还在工作，所以尸体，被硬生生搅开了。
从搅拌筒入口看，能看见满满的水泥，以及女生裹满水泥的残缺的手臂与小腿，还有一截肢体岁离暂时分辨不出来。
孟闲川见此情形不寒而栗，完全不敢再细看下去。
岁离看向显示器，死者是位年龄刚满十八的女孩子，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被如此残害。
很快，生魂离体了。
女生一落到地面就失声痛哭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装着自己尸体的搅拌车，甚至无法辨认哪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漫天大雨中，她的哭声甚至盖过了打雷的声音，是那么悲痛，又那么绝望。
岁离有些不忍心，主动走上前为她揩去了泪水，柔声安慰道：“杀害你的那个人，会下地狱的。”
女生还在哭泣，眼泪多到岁离来不及擦。
她的肩膀一顿一顿的，声音颤抖，“我可以报仇吗？”
岁离手指微僵，实话实说，“可以，但是你会变成厉鬼，就算报仇成功了，也无法再转世投胎了。”
女孩双眼红肿，“那我会去哪里？”
“你会一直留在人间，相当于孤魂野鬼，等你的阳寿到了，你就会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意味着，什么也没了。
女孩的眼神忽然变得无神起来，“为什么？我明明不认识他，他却……”
回想起被人残害的经过，女生又痛哭起来，接下来的话不需要她讲，岁离也能猜到。
“你可以帮我吗？”女孩不知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了岁离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一时间他都没法挣开。
“是搅拌车的司机，是他杀害了我，他想强上我，我奋力反抗打痛了他，他就用石头把我杀死了。”
几句话，却概括了她遭遇的所有不测。
“你是死神对不对，你可以帮我报仇吗？我求求你……”
不是岁离不想帮他，而是他也无法插手。
看到他的眼神，女孩忽然就明白了，但她不怪他，反正就在刚刚，她想好了。
自己的仇，要自己报才有意义。
女孩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站起来时有些不稳，她借力重新站好。
“你们走吧，我不想投胎了，我要亲自报仇。”
一句话，包含了太多情绪，以及十几岁少女的决绝与果断。
孟闲川跟岁离同时一愣。
“魂飞魄散是不是代表着，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我了？”
岁离点点头。
“那好，我可以恳求你们一个事情吗？”
岁离没有立即答应，“你说说看。”
女孩脸颊滑过一滴泪水，眼里满是遗憾，“我叫魏晚秋，我长得不是很好看，成绩也不好，没有突出的优点，我有一个喜欢了五年的男孩子，他叫夏闻竹，我很后悔，没有跟他表白，如果我知道昨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我喜欢他，真诚又热烈的，喜欢他。”
兴许是今天的风太大太猛，吹起了工地上的沙子，不知为何又飞到了岁离的眼睛里，酸涩又难受。
“如果你们有机会见到他，就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个魏晚秋的女孩，这样，我也不算完全消失。”
说完，她露出了轻松又甜蜜的笑容，“谢谢你们，我要去报仇了。”
幽冥有规定，死神不可擅自放走生魂，厉鬼除外，但残害人类的厉鬼，会受到惩罚，必须由死神亲自捉拿。
岁离熟读每一条规则，一直以来也遵守规则，然而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地目视着魏晚秋远去。
随着蓝白色的校服消失在拐角，岁离的显示器上出现了一行刺眼的红字：检测到生魂魏晚秋，已变成厉鬼！
岁离面无表情将显示器关了。
孟闲川看着他，语气有些担忧，“会受惩罚吗？”
岁离吹了声口哨，“当然不会，走，我们去下一个生魂的家。”
闻言孟闲川也露出了微笑，他们踩着水坑，背景音乐是岁离清脆又欢快的口哨声，连这充满忧愁的风雨，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或许很快，就会再次见到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