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爱情破灭
除夕上午,沈碧云走出酒店,去附近的商场转了转。
商场并没有因为过节就停业,各个柜台都围满了人,大家进行年前最后的扫货。
沈碧云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只有108元。她原本想年后完成编书工作再回家一趟,看看家里能不能给她带点钱,但现在她想给郝老师买个礼物,那样可能连回去的路费也没有了。
她计算着还有两篇文章的稿费没有寄来,开学估计就能拿到。
奖学金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发,她得预留出生活费。
现在沈碧云准备花六七十元来买礼物,这样不影响她开学正常生活。
她在百货大楼从一楼转到五楼,再从五楼转到一楼,就算打折力度很大,她的钱几乎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礼物。
最后沈碧云在一个儿童玩具柜台前站定,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种类繁多的玩具,她改了主意,她想给郝老师的儿子虎墩买一件玩具。
原本以为玩具会便宜一些,进去看价签才发现好多孩子的玩具都比她一年的生活费高。
最后,沈碧云选了一个69元的益智玩具,让服务员帮忙包装起来。
沈碧云回到酒店,酒店门口已经用炭垒起了旺火,只等晚上点火了。
酒店墙上挂着几个大大的红灯笼,进门的地方贴了对联,一切都红红火火的,这让沈碧云有点想家了。
吃了午饭,沈碧云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筛选了一番。几天前为了迎接新年,她就把衣服都洗了洗。
最后她还是穿上那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和那件短款黑棉袄。
沈碧云冬天能穿的靴子就一双,是她大二寒假回家在县城买的,款式有点老,穿着感觉特别敦实。
除夕下午,酒店周围就响起了零零星星的放炮声。沈碧云站在炮声中等待郝则鸣过来。
郝则鸣是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出现在沈碧云身边的,像一团火一般,在冷风中站着的沈碧云瞬间就感觉温暖了。
他骑着一辆二八大自行车,过来时一只脚踏在地上,头一歪,让沈碧云坐在后座。
“本来想打车,结果除夕车不好叫,只能骑自己的车了。”郝则鸣说。
沈碧云坐在车后座,她想靠郝老师近一点,但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她往后一点,和郝老师空出半个人的位置。
沈碧云虽然瘦,但她身高一米六八,腿又长,坐得太靠后,郝老师骑着有点晃,她感觉自己也会随时掉下来。
于是她向前靠了靠,一只手扶住了郝老师的羽绒服,一只手拎着礼物,两条长腿晃晃悠悠。
“你没去商场给自己买新衣服女孩子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郝老师问。
“没有,没时间出去,得赶快筛选宋朝的资料。”沈碧云没说自己没钱的事。
“你很厉害了,刚刚大三就和他们几个研究生水平相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郝老师的夸赞让沈碧云伤感。
有什么用呢?最终自己还是要回到县城或者乡镇教书。
不知道怎么回事,沈碧云越来越把她出生的地方妖魔化,感觉回去了,人生就被吞噬掉了。
郝老师骑着自行车带着沈碧云过了繁华的商业街,拐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要过一座桥。
桥不太陡,但上坡也有很长一截路。沈碧云正要跳下来,郝则鸣说:“坐好了,启动!”
他说着屁股离开车座,猛蹬几下,自行车借着力爬上了坡。接着便是下坡,郝老师依然蹬着脚蹬子,喊着:“我们要骑出奔驰的速度。”
沈碧云的心跟着郝则鸣起起落落。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渊博又有趣,善解人意又充满活力的中年人。
车子又拐了一个弯,他们逆风而行,郝老师的羽绒服被风吹起来在沈碧云的脸上摩挲。
沈碧云想起昨天晚上的梦,脸不禁红了。
自行车很快在一栋楼前停下,郝则鸣下了车,看着沈碧云红扑扑的脸,笑着说:“冷吧?你应该系上围巾。”
他们一起进了楼门,上了三楼,郝则鸣拿钥匙开了门。
他边开门边喊:“爸,妈,燕子,我回来了。”
一个慈眉善目,烫着发卷的女人看着他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每天咋咋呼呼的。”
一个小胖墩冲过来抱住郝则鸣的腿喊:“爸爸!”
“快离开,爸爸身上冷,别把你凉着了。”他说着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钩上,一把抱起小男孩。
“哎呀,我家虎墩长大了,爸爸快要抱不动了。”郝则鸣夸张地喘着气。
“不,我不长大,我也要一直像个孩子!”小男孩脆生生地说,显然刚才那个老妇人的话他听在耳朵里了。
全家人都笑,伴随着笑声从左手侧的厨房里出来一个女子。
她边拿拖鞋边热情地招呼沈碧云:“你就是碧云吧,名字好听,人更漂亮,郝老师经常提起你,说你聪明有才华。”
沈碧云看着眼前这个笑语盈盈,融人间烟火与清新脱俗于一体的女子,不知道怎么称呼。
郝则鸣介绍说:“她是我爱人迟春燕,是我们学校团委书记。”
沈碧云低声叫了句:“迟老师好!”又转身向进门看到的女人点点头。
“哦,这是我妈妈,”郝则鸣又指了指刚从书房出来的一个银发老人说,“这是我爸爸。”
“阿姨好!叔叔好!”沈碧云顺着郝则鸣的介绍打着招呼,她蹲下身子把手里的玩具递给虎墩。
沈碧云换了拖鞋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房子是两室两厅,进门左手是一个餐厅,餐厅连着厨房,右手是一个客厅。斜对着的是一个卫生间,卫生间两边一边是卧室,一边是书房。
两位老人招呼沈碧云在客厅坐下。
迟春燕打完招呼就接着进了厨房张罗,郝则鸣也撸起袖子跟着进去了。
郝妈妈推了推桌子上的坚果说:“不要拘谨,拿着吃。”
沈碧云看着一个圆形果盘里的五六种坚果,她只吃过瓜子和花生,其他有的见过没吃过,有的就没见过。
老人抓了几颗白色的坚果递到她手里说:“这个开心果你们年轻人爱吃。”沈碧云接过坚果攥在手里并没有吃。
“听小鸣经常说起你们编书组的人,你这么小过年不回家不想家吗?”郝妈妈温和地找着话题,怕沈碧云一个人坐着无聊。
“嗯,阿姨,家有点远,怕回去赶不回来。”沈碧云斟酌着词说。
沈碧云和郝妈妈在客厅聊天,虎墩和爷爷在书房玩,郝则鸣夫妇在厨房忙碌着。空气里都弥漫着幸福的味道,这就是沈碧云理想中家的样子。
很快一桌子饭菜就摆上来了。迟春燕指着饭桌说:“我们今年做得简单点,六个热菜,六个凉菜,寓意六六大顺。”
“这个翠竹报春咖喱饭是我的拿手菜,爸妈你们尝一尝。”郝则鸣说。
“郝老师的菜做得如何不知道,名字起得是真好。”迟春燕打趣说,一家人都笑。
看沈碧云拘谨,几个人轮流给他夹菜。
“来,碧云,尝一尝这个鱼炖得怎么样?”她夹了一筷子鱼放到沈碧云碗里,然后看着郝则鸣说,“我看郝老师是乱点鸳鸯谱了。”
看沈碧云疑惑地看着她,迟春燕笑着说:“郝老师路上没敢和你说吧?”她看向郝则鸣。
郝则鸣挠了挠头说:“这不回来让你说嘛,你是做团委工作的,最会做学生工作。”
郝妈妈接话说:“我看快不要提了,小卜那个孩子配不上小沈。”
沈碧云这才知道,大家是说她和卜金山的事情了。
“昨天,你拒绝了卜金山,他就给郝老师打电话求救,一再央求我们做媒人。”迟春燕对着沈碧云说。
然后她把头转向公公和婆婆说:“今天我一见小沈就觉得小卜没戏,郝老师眼拙,要乱点鸳鸯谱。”
“小卜的事情是顺便,我是看他昨天哭哭啼啼的,帮他走个形式。邀请小沈过来主要是因为她大过年的一个人待着,不回家过年怪孤单的,毕竟她现在是我的员工。”郝则鸣讪讪地说。
“你好好的书不教,瞎折腾,编什么畅销书。要出书也正儿八经地写学术著作!”郝爸爸说。
“爸爸,我怎么不好好教书了,33岁评上副高,34岁就开始带研究生,不好好教书能实现吗?爸爸你多会评上的副教授”郝则鸣反问。
“你别得意,还是踏踏实实工作好。”郝爸爸接着教训他。
“爸爸,我们现在的生活理念和你们不一样,你和我妈妈一辈子教书,一辈子清贫。我和燕子是既要教书育人又要发家致富。”他调皮地加重“发家致富”的音。
郝爸爸摇了摇头,郝妈妈笑着。虎墩说:“我爸爸已经答应以后给我买大汽车了,真的那种,嘟……可以开着跑。”他把饭“嘟”了出来,迟春燕赶忙给他擦。
饭后,沈碧云主动去厨房洗碗。她把碗和盘子放进水池里,去水池边挤洗涤灵。但她没用过洗涤灵,不知道挤多少。
她拿着洗涤灵挤了一滴,再挤一滴……她看着水中一个一个泡泡,好像是自己的爱情,刚刚滋生出来就破灭了。
迟春燕收拾完餐桌过来,看到沈碧云发呆。
“碧云,你放着不要管,我们家洗碗的活郝老师已经申请了专利,他一会来干。来,来,你过来咱们说说话。”迟春燕边说边把沈碧云带到客厅沙发上。
沈碧云还是有些拘谨,大家问一句她说一句,话题自然就说到了她的家乡。
郝爸爸说:“那是个穷地方,我有一年去调研路过,马路边上的房子矮矮的,我好奇为什么盖这么多茅房,同行的人笑话我说那是人家的住家。”
沈碧云说:“马路边上的村子相对来说已经算好的了,您如果去没有通马路的村子,就知道不仅住房低矮,而且缺水,电也是近十来年通的,我们小时候都点煤油灯。”
沈碧云很少在陌生人面前说自己家乡的事情,但眼前的这家人让她感到温暖,让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郝爸爸说:“那够苦的,我都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了,还没用过煤油灯。”后来沈碧云知道郝家爸爸是上海支边过来的。
郝妈妈看了看沈碧云身上穿的一件乳白色毛衫,沈碧云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袖子。
那是母亲给她买的,说是兔毛的,但洗一次缩一次水,如今穿在身上真正有一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春燕,你前一段时间不是说有一些年轻时穿过的衣服小了,你俩身高差不多,要不看看小沈能穿不?”郝妈妈提议。
迟春燕说:“对,对,我这就去找,过年收拾家都放在床底下了。小沈,你跟我过来。”
沈碧云跟着迟春燕来到卧室,卧室里一整面墙都是白色的衣柜,正中间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床上是大红色的床品。
“郝老师喜欢亮丽的颜色,又是过年,为了喜庆,我家这床单夸张吧……来,小沈,搭把手。”迟春燕把手伸到了床边做了一个往上抬的动作。
沈碧云领会,掀了一下床板,床“吱”的一声自己开了,吓了沈碧云一跳。
“还是你年轻,力气大,我每次开床板都是郝老师帮忙。”迟春燕说着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整理袋。
迟春燕把整理袋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那些衣服很多像新的一样,看得沈碧云眼花缭乱。
迟春燕抖开一件深蓝色的风衣说:“这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可惜生完虎墩穿不成了,你来试一试。”
沈碧云不好推辞,拿起来套在身上。
迟春燕拍着手喊:“哎呀,太合适了,就好像给你定做的。”她边说边拉开衣柜。
衣柜的一面门上嵌着一面大镜子,沈碧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长的风衣一直到脚踝,同色系的腰带,把她玲珑的身材勾勒了出来,长长的黑发披了下来,一直到腰际,大眼,鹅蛋脸,唇红齿白。
迟春燕一边推着她出卧室,一边嘴里喊着:“大家看看这个大美女!”
郝爸爸郝妈妈只夸衣服合适,穿上有迟春燕当年的影子。
刚刚洗完碗的郝则鸣,手还湿着,他看见沈碧云的一刹那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