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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林拴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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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辉志,一回头身边赫然停着一辆灰色的马自达,谢姨和老马已经坐在车上。

    他们招呼我上车,看我疑惑,谢姨说冬生早要买辆车说是跑网约车,前一段时间就凑钱给他买了。

    “刚刚买的吗?”我问。

    “有一个多月了。”谢姨不假思索地回答。老马在旁边也说差不多。

    “哦,我在楼下没看见停过,是买了车库了吗”我接着问。

    “没有,前一段时间在冬生一个朋友的洗车行停着呢,刚刚开回小区。”谢姨说。

    要过十字路口时,前面灯变红了,冬生一个急刹车,我和谢姨身子都向前倾,谢姨的头撞到了前面的座位上。

    “哦,你冬生哥刚刚开车,还不太熟悉。”谢姨摸着额头对我说。

    “你能不能别逼逼了,一路上嘴不停。”冬生生气地说,一边一脚油门车猛烈发动,他又一脚刹车,车点着头向前走了。

    母亲经常向我提起冬生如何忤逆父母,今天我亲眼见他吼谢姨时,老马和谢姨都不作声。

    我本来想问问买车的具体日期,但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也不好再开口。

    我看向车窗外,一路上发现从我们身边经过好几辆灰色马自达小轿车。

    自从母亲发生车祸后,我对这个牌子和颜色的汽车格外敏感,走在路上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

    车开回北苑小区,冬生费了很大劲才在一个空的车位上停下。但是谢姨和老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仿佛儿子完成了一件大事。

    我感谢了他们,自己上了五楼。一进门太阳明晃晃地从窗户照进来,不大的家空荡荡的。

    阳光一直照到母亲经常坐的一把椅子上,椅背是镂空的,筛了一些光点在地面上,晃得我眼晕。

    我顺手拉上窗帘,倒在母亲的床上,抱着她的被子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我从柜子里找到一袋方便面,煮在锅里。打开冰箱看见还有两颗鸡蛋,荷包了一颗。

    可能手法不对,鸡蛋散得满锅都是,我一个走神,水扑了出来,把煤气上的火灭了。我又打了两下,火没有开,只好端下来就那样吃了。

    坐在餐桌边,看向母亲的凳子,上面空荡荡的。

    这是一张迷你餐桌,可以折叠,放在进门的过道中。当时我和母亲本来想买两把椅子,但地方太小放不进去,改成了两个板凳。餐桌上最多可以放五个盘子,每次吃饭我俩同时低头,头几乎会碰在一起。

    但每一顿饭母亲都会做得特别精美,看着赏心悦目。

    此刻,我坐在餐桌边,看着眼前这一碗惨不忍睹的方便面,又想起母亲了。

    哭了一会,发了一会呆,面越发难看了。胡乱扒拉了几口,简单收拾了一下,我把母亲剩余的日记拿出来,我想把它们都整理出来,那是母亲的记忆,也是现在唯一联结我与母亲的纽带。

    写着我身世的日记到现在还是没有勇气翻,担心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看了之后我会更加难受。

    想起上午林富贵的话,我翻出了写着“1995”的日记。那已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日记本了,不再是日历和烟盒拼凑成的。上次和大宝妈通话,我知道林拴住死于林凌上初三时,也就是1995年,我拿起了那本日记。

    1995年3月20日

    天气逐渐转暖,冻土也已消融,春天又来了,一年的劳作又将开始。

    昨天小凌上学走了之后,我还和拴住计算着今年几块地怎么安排。今天他突然生病,是感冒。下午,他吃了个止疼片睡觉去了。

    我把羊圈里的粪翻了出来,准备过一段时间拉到地里施肥。铁锹翻动时碰到手上的伤口,很疼。两只手大大小小有十来个口子,像是满手长着小眼睛。

    现在我家有九只羊,三头牛,还有满院子跑的鸡,猪圈里还圈着年前捉回来的两只小猪。

    婆婆活着如果看到院子里六畜兴旺,一定会非常高兴。

    1995年3月27日

    拴住的感冒一直不好,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他的咳嗽是老毛病,大概从我们结婚起,他每天早晨起来都会猛烈地咳嗽一阵,劳累了也同样,只是这次显然更厉害。

    这次感冒还高烧,已经持续三天了,去镇上的医院打了青霉素,又买了一些口服药,还是没有效果。

    今天是周一,拴住姐姐和富贵带着他去县医院检查,估计烧再不退就只能输液。

    很多人家开始张罗着往地里送粪,往年我和拴住配合,他负责把粪铲在板车上,我负责套上牛拉到地里。

    他坐在牛车上,到了地方,他往车下铲,我来回走动着把粪撒均匀。

    今年等他病好了,会不会耽误耕种

    1995年4月2日

    拴住在医院检查完直接住院了,今天小凌回来说他去看过爸爸了,医生说是肺气肿,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小凌和我一起把粪拉到了地里,小孩子到底力气小,但好歹是弄完了,我俩都累得半死。

    做晚饭时我切土豆丝的手一直抖,小凌则没等吃饭就累得躺在炕上睡着了。

    1995年4月6日

    拴住依旧在医院,已经十天了。林富贵送去当天就回来了,他也说肺气肿,拴住姐姐在陪床。

    今天富贵又去了一次,回来说估计还得交费,拴住那里已经没钱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碰家里的钱,先是他们防着我,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

    婆婆活着时,家里卖鸡蛋,卖猪羊,秋天卖粮食等收入都是老太太收着,她习惯放现金,老太太去世时从枕头里翻出一千多元。

    后来拴住他姐姐说把钱交给拴住不放心,她帮忙以拴住的名义存在了银行,我留意着,近几年陆陆续续也存有三千多了,这一场病就全花光了。

    我委托富贵帮忙问着把家里的那头大黄卖掉吧。大黄是我家买的第一头牛,后来她又生下了小黄和二黄,现在二黄也能拉车了。

    1995年4月10日

    今天一大早大黄就被人买走了,应该是被送去了屠宰场。大黄走的时候竟然流泪了,一串一串的。

    我握着1700元钱也哭了,这么多年每一次养大的动物被卖掉我都会伤心,这一次最厉害,仿佛被卖掉的是我自己。

    晚上睡觉时头痛欲裂,又做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梦中我是一个小女孩,有父母有姐姐,这次还多了一头牛,就是大黄。

    1995年4月11日

    今天富贵去县城给拴住送钱,回来时带回了拴住,只是拴住躺在了棺材里。

    拴住还穿着走的时候的衣服,人瘦到脱相,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

    林家来了很多人,拴住姐姐哭到神志不清,他们把从县城买回来的寿衣一件一件给拴住换上。

    拴住人已经僵硬,几个人忙乎半天才换完衣服。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比卖大黄时更伤心,但也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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