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林平的计划
那女子逆光站着，看见林平就像老周第一次看见他表现的那样——呆呆地盯着。
老周的手在女子眼前晃了一下说:别看了，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他就是我最近和你经常提起的林默然。
空间太小，意外太多，林平一直站在户门边不敢动。
老周转向他说:这是我二女儿，周丽丽，23岁。你们聊，我去做饭。
老周把他带到一间有床有沙发有茶几的房间里，周丽丽跟了进来。
林平和周丽丽不知道说什么，茶几上有一个游戏机，林平拿起来开始玩俄罗斯方块，那是他初中熬夜玩的游戏。
他娴熟的手法引起周丽丽注意，她一直看他玩，直到老周把饭端到茶几上。
吃完饭，三人坐在沙发上。老周说他是爽快人就直说了。
原来老周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了，小女儿就是周丽丽，现在在铁路大集体工作，算合同工。
两年前周丽丽和扳道工刘吉经人介绍认识，三个月前定了结婚日期，但是结婚证还没领，刘吉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周丽丽是在刘吉去世后一个月发现自己怀孕的，孩子是刘吉的。
周丽丽一早体检就查出来一侧输卵管先天性发育异常，医生说怀孕的概率会很低，为此她家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在婚前告诉刘吉。
但周丽丽作为合同工能找个铁路正式工本来就不容易，她担心刘吉知道这个事悔婚，就一直瞒着他。
正因为理亏，周丽丽在刘吉的要求下，没结婚就把自己交给他。
但刘吉去世了，周丽丽难过了一段时间，茶饭不思，偶尔还呕吐。她例假一直不准，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怀孕。
刘吉去世后因为彩礼问题以及婚礼准备期间的支出等费用，两家闹得很僵，周丽丽还和刘吉家人大吵了一架。
等发现自己怀孕并且已经三个月了，她慌了神，医生说流产已经不行了，只能引产。
躺在检查的床上，多普勒检查胎心，周丽丽听到孩子胎心跳动声装满了整个屋子。
想到引产后，她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当妈妈了，她就放弃了手术。
可是她还没领过结婚证，是单身女青年，生了孩子就违反了计划生育法，孩子也没法上户，父女俩一筹莫展。
那天，周天赐第一次见林平吓了一跳，以为刘吉复活了。
久经日晒后的紫红色的脸庞，敦实的身板，甚至连眉眼都那么像，周天赐简直看呆了。
他请林平吃饭，了解了他的情况，有了一个主意。
他想让林平和周丽丽领结婚证，两人有夫妻名没有夫妻实。在周丽丽生完孩子后再离婚，这样周丽丽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作为补偿他们会给林平一笔钱。
“在你们婚姻存续期间，你住在我家里。我老伴去世早，丽丽住进门那个屋，咱俩住这个屋，你睡在沙发上，你看行不？”老周显然已经连细节都考虑好了。
现在能有个家可以让他睡觉，吃饭，哪怕是短暂的，林平也求之不得。
“可是我身份证丢了，没法领结婚证，回老家补办身份证得很长时间。”林平说。
老周说这个他也打听过，有一个地方花点钱身份证和户口差不多一周就能办好，可以领结婚证。以后有时间回乡再补办，咱办假证又不是用来犯罪，办了真的把假的扔掉就好了。
林平当然欣然同意。一个月后他和周丽丽结婚，同年年底孩子出生了，户口上名字那栏写着“林辉志”。
林平在周家住着，但一直还外出打工，因为不惜力，收入还不错。
虽然是办了结婚证，但毕竟不是一家人，他不能白吃白住，所以赚了钱他经常给周丽丽买补品，也会给老周买烟酒。
孩子生下来是冬天，林平活少了，就帮忙照顾周丽丽月子。
孩子出了月子，周丽丽问他不离婚行不？这样他们就成了真夫妻。
林平虽然有了假身份证，但还是有点害怕去人多的地方，何况站桥头终究不长远，于是他去学了厨师，半年后就拿上了工资。
周丽丽产假休完，找不上合适的人看孩子，铁路大集体又不景气，工资低，活又累，干脆辞了职。
林平赚的钱也可以养家了，但厨师的工作没有休息和节假日，林平以这个为由头很少社交，也不提回老家办身份证的事情。
二十多年一晃过去了，他竟然瞒天过海，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下来。老婆彪悍但还漂亮，儿子不是他的但眉眼像极了他。
只是从安顿好身体之后，灵魂就开始撕裂，几乎夜夜做噩梦，梦中通常都有林凌，他们玩着玩着，林凌突然满脸鲜血地向他冲来。
每次梦醒之后就再难入睡，经常睁着眼睛到天亮。有时候在妻子的咆哮声和儿子的喊“爸”声中他才能找到自己活着的理由。
之后有了智能手机，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刷手机。
因为关注逃犯方面的新闻，手机不断给他推送某某逃犯落网的信息，搞得他整天心慌慌的。
不过手机刷到的信息也提醒着他怎么注意可以不暴露身份。
当做核酸成为常态时，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做过，他隔几天趁辉志不注意就截屏他的绿码发到自己手机上，遇到需要时展示一下，这一切连家人都没有发现。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在辉志订婚宴上，他赫然发现了儿子女朋友的母亲竟然是他的侉子大娘。
他迅速逃离了。但大娘的出现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特别想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想村里的每一个人，想曾经的同学和朋友……
这么多年的罪恶感膨胀开来，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侉子大娘了，他想结束现在这样的生活，去赎自己的罪。
从儿子的订婚现场逃离他就制定好了计划，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生活，但生活哪容他有条不紊地整理。
他先去饭店辞职，老板说得给一个月的时间招聘新厨师。
一个月后的静默期，他终于辞了职。回家后听辉志说侉子大娘出车祸了。
他想加快自己的计划，但静默没有结束，他只能等。
等到疫情控制住可以自由出入时，周丽丽又拦着他不让走。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瞒着周丽丽，以补办身份证为借口，开着以辉志名义买的车向石头村出发了。
走之前除了必要的准备他还在自己的手机上保存了辉志的行程码和健康码。
他带好东西，用手机导航专挑不过收费站的土路走，一天的路程开了两天回去。
阔别二十四年的石头村变了样，他家还是在村东头，养鸡场没有了，房子加盖了，院墙整修了。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进家后，只有老父亲还在。
富贵看着他半天没有认出来，他扑上去抱住父亲痛哭。
母亲已经去世了，哥哥全家搬到了县城。
今天是他回家的第十天，明天父亲陪着他去公安局自首，去之前他打了这个电话。
我一直在静静地听林平讲述，他说话时有停顿，停顿时会传来阵阵抽泣。
最后他说:“大娘醒来时一定把我的歉意转达给她，告诉她这么多年很多美好的记忆都是小时候她留给我的，把小凌推下山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听到他的抽泣声更大了，男人的眼泪可能更打动人，我也跟着哭了。
最后他说:“辉志不是我的儿子，你们如果相爱就结婚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沉浸在他的讲述中很久，一抬头发现母亲泪流满面，呼吸急促。
我再一次大声喊叫着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