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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辉志的告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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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病房里,白炽灯照着白色的墙壁,光反射到白色的床单上。辉志脸色惨白,穿着一件纯白的t血衫,问我记不记的订婚时的情形。

    一切历历在目,一切又恍恍惚惚。辉志是在问我,也是自己在回忆那一天。

    他说:“那天,我爸爸本来很高兴,他和我亲手布置了饭馆的雅间,在等人时,他上了一趟卫生间,然后就没再进来。

    “我其实出去找过他,我看见他站在窗户外的一根柱子旁,神色异常。当时没有多想,就进来先坐下了,然后就接到他不能参加订婚仪式的电话。”

    辉志讲了当天的情况,我也想起来,进雅间前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当时并不认识是辉志的父亲,现在细想就是那时我们打了照面,当时母亲正和谢姨边走边聊天。

    “那天回到家之后,我妈又和我爸大闹一场,骂的内容无非是窝囊了,上不了台面了之类的。”辉志接着说,好像努力把自己摘出来在讲别人家的事情。

    “这样的对话在我家时不时都会发生。小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是我爸在挣钱养家,可是我妈却常年跋扈。我一直以为是我妈的跋扈把我爸压得唯唯诺诺,现在想来应该是多年积压下来的罪恶感压得我爸不能理直气壮地生活。”辉志说到他母亲跋扈时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意。

    他看着我说:“我追求你主要因为你一直淡定从容,永远温声细语。可能我妈给我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我心底起了一丝波澜,面对辉志很久没有这样心动的感觉了。我喜欢他,除了自己觉得门当户对,有喜欢的资格,何尝不是因为他的温文尔雅,细心体贴。

    “还是继续说我爸吧,”辉志垂下眼睑,叹了口气接着说,“当我知道我爸是逃犯这件事情后,第一时间就是想回家和他对质。那天我没敢开车,印象中走了很久终于回到了家。

    “进门就传来了我妈的咆哮声,原来我爸自作主张辞了福林苑厨师的工作,和我妈商量,想开车出去转一转。我妈怎么能允许我爸这么任性,口没遮拦地指责充斥着整个房间。

    “那一刻我特别同情我爸,觉得生活给他的惩罚可能早已经抵去了他的罪恶。于是我没有再追问他的过去。

    “可是午夜梦回,你母亲送来医院时血淋淋的情景,以及日记里写的她为了找到林平受过的各种苦,常常让我难以入眠。很长时间我都不敢面对你和你母亲。

    “十多天前,我爸做好了远行的各种准备:检查了车况,给车玻璃贴了单向透视膜,准备了遮阳帽,太阳镜。第一次不顾我妈反对决然要走。

    “那一天我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我爸,有些事情不搞清楚,我始终难以心安。于是就把自己车的各种资料拍照打包交给了交警队。

    “我谎称是你母亲的家属,并说那辆车借给别人开,不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想调查一下车和你母亲的车祸有没有关系。

    “交警队今天反馈过来消息说,你母亲并不是我的车撞的,这让我这么多天的负罪感减轻了一些。”辉志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如果我会吼叫,在辉志讲到他父亲受的苦大概可以抵偿罪恶时,我可能就会对他大喊,可是我不会喊叫。

    我还是以听起来不像责备更像商量的语气说:“那我母亲这么多年受的苦怎么偿还”

    辉志脸抽搐了一下说:“其实我从知道我爸是逃犯的那一刻起时时都想着报警,但却一直下不了决心。你记得上高中时老贾组织过一次关于亲情和法理的辩论吗”

    我当然记的。老贾是我们的高中语文老师,也是我现在的同事。

    他讲课天马行空,讲到大家激动处即兴就更改课堂目标。大概是高三上学期我们复习作文,其中有一道高考原题大概是说父亲在高速路上开车时接电话,家人劝告不听,女儿便私信举报了父亲违章。

    这道题在同学们中引发了广泛讨论,老贾就即兴让大家准备一场亲情与法理的辩论会。

    当时林辉志他们自由组合的小队赞成亲情大于法理;而秦朗他们小队认为法理大于亲情,我们剩下的同学属于加油团。

    当时辉志引用孔子的话“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他说先贤孔子说得很清楚,“子苟有过,父为隐之,则慈也;父苟有过,子为隐之,则孝也。孝慈则忠,忠则直也。”父为子隐是顺应天理人情。

    秦朗当时反驳他说:孔老先生的话并不全是真理,老先生还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们班女同学同意老先生的观点吗?

    秦朗的话引起大家的哄笑,连老贾也被逗笑了。

    秦朗看了大家的反应越发得意,侃侃而谈道:子为父隐,父为子隐,这种扭曲的亲情观恰恰是中国腐败滋生的土壤,中国有多少贪官本想干一番事业,但最后倒在了亲人的贪得无厌中,这也是我们建设法治社会的必要性……。

    那次辩论老贾判秦朗一方胜。但我私下里同意辉志一方的观点,可能自己多年来只有母亲这一个亲人,所以更珍惜亲情,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和它相提并论,包括爱情。

    看我点头,辉志接着说:“每次我想举报都会想起小时候我爸陪着我的那些时光。他虽然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但私下里只要有时间就陪着我学习和玩耍,尤其是我被我妈吼得晕头转向时,他总是及时地帮我缓解紧张的情绪。可能在别人眼里他是十恶不赦的逃犯,但对于我来说他是唯一的父亲。”

    辉志哽咽着转过身,我也哭了。我的母亲何尝不是我唯一的母亲呢!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走廊里人来人往的声音清晰可见,我们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辉志平复了情绪,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你去报警吧”

    “不能自首吗?这样会不会判刑轻一点”看着辉志的样子,我到底还是心软了。

    “能给我时间劝他吗?如果我还有机会劝他一定会尽力,其实我爸这样活着也很痛苦。”辉志看着我诚恳地说。

    我把手伸向母亲,如果她醒着,会不会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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