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辉志的告白
晚上,辉志过来时,我刚刚给母亲洗完头发,正在给她擦拭身体,身高一米六六的母亲可能不到八十斤,躺在那里瘦骨嶙峋。
我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她的身体,唯恐碰到刚刚换的鼻饲管。
辉志想过来帮忙,我阻止了他。“很快就好,你稍等一会。”
“你瘦了,注意休息!今天晚上你回去睡觉,我来看护阿姨吧?”辉志说,我们站的距离不像两个恋人。
“嗯,不用,我已经习惯在躺椅上睡了,你毕业的事情忙完了”我找话说。
“基本忙完了,7月份就算正式上班了,只是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他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
最近疫情又严重了,周边几个城市不断有新增病例,医院作为最有可能成为的高风险地区,人们能扛过去就不来住院。病房里难得人少,近两日只有母亲一个病人。
我忙完母亲的事,辉志提议去外面走走。
“咱们在屋里聊天好不好?我总觉得我妈妈虽然昏迷着,但她也希望别人能和她说说话,我们在病房聊天,可能还能刺激到她的脑神经呢?”我不想丢下母亲一个人,于是说。
“撞你母亲的不是我父亲,但我父亲是林平。”辉志突然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的话一出口,我看向母亲,如果母亲醒着可能也会和我一样跳起来,她找寻多年的杀害儿子的凶手竟然是女儿男朋友的父亲,这可能是世界上最荒诞的事情之一。
“你记的交警队打过电话时,我在你身边,当时说撞你母亲的车是一辆灰色的马自达吧?”我点点头,震惊已经让我说不出话了。
“我当时只是想到自己的车,那天早晨我爸说他要开着出去一趟,我还说当天静默,非必要不外出。但他说去办一件事,如果不是静默期他也不放假,我也就同意了。我的车牌在医护人员用车的系统上登记过,所以静默期也可以通行。”辉志咽了咽口水接着说。
“那天我回家我爸已经把车开回来了, 完好无损,我就没多想。但是隔一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拐弯抹角地问我爸的情况,我就有点疑惑。”辉志看着我说。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我们对话的情形,那天辉志说他的父亲为了结婚改了年龄,才加深了我的怀疑。
病房有点热,我看见辉志的脑门上隐隐有渗出的汗珠,我想过去给他擦一擦,但止住了,一条鸿沟形成想要跨越真的很难。
辉志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给我讲他父亲的事情。
“第二天,我来病房看你母亲,你上班去了,谢姨在。谢姨让我照看一会,她出去有点事。我在你母亲的枕头边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本,拿起来一看掉出一张照片。”
“是我妈妈98年写的那本日记吗?”我打断他,问道。
“嗯,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日记,以为是你的教学随笔之类的,就拿了起来,但掉出来的照片吓了我一跳,那是我爸年轻时候的照片。我看过我爸妈的结婚证,上面的照片和日记本里掉出来的那张长得一样。”
辉志深呼吸一下,接着说:“看了那张照片下面的字,我以为我爸年轻时与家人走散了呢,当时还想怪不得这么多年我爸那边没有一个亲人和他联系。”
我猜想果然没错,那张照片竟然真是辉志父亲,当年的林平,现在的林默然。
辉志接着说:“于是我翻开了那个本子,没有忍住,读了那本日记。当读到林平把林凌推下山崖逃跑后,我才知道我爸竟然是一个逃犯,那一刻我如五雷轰顶。”
我看到了辉志神色间的痛苦,原来这么多天他和我受着一样的煎熬。我以为他是因为我母亲的变故而对我们的婚姻有了反悔之意。
“从小,我爸爸就很奇怪。”辉志停顿了一会接着说,“从我上幼儿园到高中,他一次家长会都没参加过,每次都是我妈妈去。他也很少参加聚会,只说自己工作忙。你还记得咱们订婚那天我爸没出席的事吗?”辉志问。
我当然记的,那天虽然说好两家一起吃顿饭就算订婚了,但也提前布置了雅间,整个房间喜气洋洋的。
辉志当时说这些都是他父亲的杰作,但我们去了却并没有看见他的父亲。
那天参加订婚宴的我家有我,母亲,谢姨;他家是辉志和他妈妈,他姥爷,还有他大姨和大姨夫。
我们都入座一会了,他爸爸打来电话,说饭馆有急事需要处理,没有露面。
他妈妈当着很多人的面就把脸拉了下来,埋怨了几句,好在辉志打圆场,又是那样特殊的场合,饭局就照常进行了。
席间大家说起彼此家世,这好像是订婚必须的一个环节。母亲只说我父亲早亡,她一个人带着我长大。
好在辉志人际关系也简单。他姥爷从农村出来在铁路干临时工,姥姥是家庭妇女,早已经去世。
两个姑娘——辉志母亲和他大姨先开始也在铁路大集体干,后来单位不景气,辉志母亲身体也不好,就回家专心照顾孩子,再没有出去工作,他大姨和大姨夫以前做点小生意,现在也过起了退休生活。
饭桌上大家聊得很随意,之后我看出母亲对辉志父亲没有出席这件事有点介意。
事后谢姨也说了她姑娘出嫁时婆家如何重视,订婚时就许诺了多少彩礼,还给买了首饰。
母亲和谢姨说这些话时我只是笑,记得当时母亲拉起我的手说:“咱们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被人家轻看了,结婚后过日子,不光是和丈夫过,还得与人家家里人相处,如果从开始被看轻了,以后会过得很艰难。”
我当时还和母亲说辉志爸爸只是单纯有事,不会看轻我们的。
订婚也就在两个多月前,如今想起来却像过了很漫长的时期,漫长到我和辉志再也回不去情侣的时候了。
我坐在折叠起来的躺椅上,辉志坐在另一张病床上,我们中间隔着母亲。
那天晚上,辉志接着和我讲了很多,他越说我越觉得我们真的回不去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