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告别
泸州市第四人民医院内分泌科诊室内,医生正仔细查看着林墨之的检查报告单以及病例卡。
“骨科和外科检查都没有问题,那基本可以断定是糖尿病造成的神经病变了。”说着,医生的额头上拧出几条褶皱。
“情况很严重吗?”林母注意到医生的神情,语气也变得紧张起来。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只是……这属于糖尿病的慢性并发症之一,治疗周期比较长,而且治疗效果也是因人而异。”
医生放下报告,目光转向一旁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口中说道:“不过确诊的话,还需要去做一个肌电图。孩子疼得这么厉害,我这边建议你们去金陵的大医院看看。那边的医疗设备数量多并且先进,今天预约明天就可以做,尽早确诊也方便尽快治疗。”
“医生,那你可以开一些止疼药给我们吗?孩子实在太受罪了,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林母乞求道。
“这个……不太建议你们使用止疼药,他这种神经病变引发的疼痛止疼药并不能有效抑制。而且用多了还会产生耐药性。”医生显得有些为难。
“可是……”
林母仍不死心,却被林墨之给制止了。
“妈,没事的。听医生的安排吧,我可以忍忍的。”
虽然想尽可能的缓解儿子的痛苦,但在得知医生的建议并且受到儿子的阻拦后,林母也只好作罢。医生给林墨之开好这个月的药后,母子俩便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后,林母联系了家住金陵的舅妈。舅妈对林墨之的状况也感到很是担忧,果断答应了帮他预约金陵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肌电图检查的请求。她让林母将林墨之的身份证号等信息发过来,以便能在网上挂号,省时又便捷。
林墨之躺在床上,腿部传来的疼痛让他烦躁不堪,就连手机里刷到的搞笑短视频他也会选择厌恶地划走。他很困,可放下手机的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却始终无法入睡。
“吱呀~”一声,房门被林母推开。“儿子,我来给你捏腿,你睡一会儿吧。”
随着母亲在床边坐下,林墨之娴熟地将双腿放到她的大腿上。林母就这样用手顺着儿子的腿一下一下来回捏着,左腿捏完换右腿,反复交替……
这些天,腿上的痛感总是会在夜里变得愈发强烈。那感觉,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林墨之的每一寸血管和神经。起初夜不能寐的时候,林墨之就会选择爬起来,去书房猛蹬那辆他用来锻炼降血糖的单车。这倒是不是因为骑车可以缓解疼痛,他是希望剧烈运动后的疲惫感能战胜痛觉,让他在沾到床时可以轻松入睡。可这个方法显然并不奏效,运动仅能给他带来短时间的晕眩。疼痛感很快又会卷土重来,继续摧残他的精神。
敏锐的林母很快便发现了儿子半夜的异常,得知情况后,她和儿子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只是雨季来临的正常现象。毕竟自己有风湿病和关节炎,遗传给孩子也是很正常的。这么想着,两人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去医院,这段时间过去兴许就没事了。
为了缓解儿子的痛苦,林母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来为林墨之捏腿。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进入睡眠。林墨之的腿变得极为敏感,林母稍微停下手上的动作,他便会惊醒。有时候甚至要折腾到凌晨一两点钟,这让一向早睡的林母变得越来越憔悴。最终,母子俩终于是不胜其烦,在这天去了医院。
感受到母亲的动作不断变轻,林墨之知道,母亲这是困了。果然,林母缓缓靠在贴着床的墙壁上,即便是昏昏欲睡,却始终没有彻底停止捏腿的动作,林墨之也没有乱动,母亲太累了,他想让她多睡会儿。
一阵手机铃声最终还是打破了这难得的几分钟休息时间,林母猛地直起身,掏出手机。这个电话是舅妈打来的,她已经在医院官网上替自己挂好了号,今天是周六,最近的一次肌电图检查在下周一。舅妈让他们明天就来金陵,一起去医院开个检查单。
靠近午饭点,林母起身去准备午餐。林墨之则是继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试图让思维带着自己的灵魂,挣脱出这副充满痛苦的身体。金陵……提到这座城市,他首先想起的自然是那个在奶茶店忙碌的姑娘。说起来,他们已经一周多没有联系,也没有交换身体了……依稀记得上次聊天,她说甘茶舍扩充了店铺,还会请一位专业的烘培师来做糕点,想必现在的生意一定比之前更加红火了吧!
出了地铁站,陆怡沿着云鹭街的方向朝着老小区走。她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一家普通餐厅的服务员都需要大专以上学历。这几天找工作的连连碰壁,实在令她筋疲力竭。路过一家烧饼店,她用兜里仅剩的一张五元纸币买了一张原味烧饼和一瓶矿泉水,热卖的豆沙烧饼要贵一块。
她在街边的一个花坛边坐了下来,猛喝了一口水后,才开始漫不经心地啃食烧饼。微信里最后的三百元余额足够她买一张回南桥的高铁票了,这次她终于下定决心,按下了“购买”键。
前天暖盈姐离开金陵时两人见面一起吃了顿饭,知道陆怡近况的江暖盈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本想依靠自己在金陵的人脉帮助陆怡解决找工作的问题,但不知是由于交情尚浅。还是他们都得知了甘茶舍的遭遇,纷纷婉拒推辞。陆怡也不愿完全依附着她去京城找机会,最终自己也是爱莫能助。
趁对方上洗手间的间隙,陆怡将事先准备好的三万五千块钱偷偷塞进了江暖盈的包内。那是一个内存还算大的手提包,为了不让她第一时间发现,陆怡特意塞在了最里面的夹层里。甘茶舍如今的悲剧,自己有无可推卸的责任。那五万元的罚款,于情于理都应该是她陆怡负责。可无奈,这三万五千元,是她在金陵近一年的全部收入。这相较于甘茶舍对于江暖盈的价值,甚至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尽管如此,陆怡仍然希望自己可以尽己所能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今天下午房东大妈又打来了催交房租的电话,这个月的房租已经拖了三天了,可现在的她根本掏不出几千元的租金。大妈说话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恶劣,声称已经有人看上陆怡那间出租屋,并愿意在原基础上多加五百块。如果后天再收不到房租,就不要怪她不讲情面。
想着这令人糟心的一幕幕,陆怡又陷入了恍惚之中。现在坐着的角度隐约可以看见街那头的“甘茶舍”招牌,它不再像左右店铺的招牌那般闪亮,在黑夜与周围的璀璨繁华中显得愈发暗淡无光。卷帘门替代了玻璃门封锁住了店铺,她记得,暖盈姐以前只会在放年假的时候才会把卷帘门拉下来。
一阵刺耳的声再次吸引了陆怡的注意力,定睛一看,声音是由不远处马路上的一个空矿泉水瓶被汽车碾轧所发出的。它就这么被一辆辆车的车轮给无情地摧残着,不断发出的“嘎吱”声仿佛是它的悲鸣以及对残酷现实的控诉。
将喝光的空瓶以及袋子丢进垃圾桶后,陆怡继续拖着身子往回走。这兴许是她最后一次欣赏到金陵的夜景,这座城市教会了她太多,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敢沿着甘茶舍所在的那边街道走,对那扇不再会打开的店门,她有种莫名的恐惧。
“陆怡!”一个有些熟悉,却又略带陌生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陆怡转头看去,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楚泽。他快步朝这边跑来,在离自己一米多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自打去年年底底自己过生日之后,因为闹得实在不好看,大家这半年来也都没有任何交集。两人就这么沉默看着对方,楚泽嘴巴张开几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陆怡的眼神由错愕转变为疑惑,他这才缓缓开口:“最近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工作?”
“你们店的事情……在云鹭街上已经传开了。”
两人又分别因为触碰和被触碰到伤口而陷入沉默,陆怡也以这种方式间接回答了楚泽的问题。
“要不,来我们店里上班吧!”楚泽这句话的音量相较之前显然提高了不少,不难听出,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话的。
“不必啦,我爸妈在镇上给我找好了新工作,待遇什么的都不错,谢谢你。”陆怡挤出一个笑容,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你……要离开金陵了吗?”
陆怡点了点头,又等了几秒,见他不再言语,朝他挥了挥手后,便转身离去。楚泽就这么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会有这种反应,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在走出十几米后,陆怡又是一个转身。她好像早就猜到楚泽没有走,又笑着说道:“再见啦,祝你们家店生意兴隆!”不同于之前,这个微笑则显得真诚许多。
回到出租屋,她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春季的一些衣服较厚不好携带,她便将它们装好箱并通过邮寄的方式寄回镇上。一切忙碌完之后,她洗了个热水澡以缓解自己的疲惫。
坐在沙发上,陆怡打量着这间熟悉的出租屋。当她的视线落在姐姐房间的那扇木门上时,她又不免想起了此时此刻不知正身处何处的姐姐。她起身来到姐姐房间,试图找到姐姐留下的痕迹并将它们一并带走。可事与愿违,姐姐离开的还是那样干净,除了床上的被褥枕头,什么也没留下。
陆怡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姐姐的公司工作,毕竟那边的上级曾许诺过她丰厚的待遇。但是做着相同的工作,技术还不如其他同事熟练,报酬却比他们要高出不少,他们会怎么看自己呢?陆怡无法接受这种被视为异类的感觉,也不愿忍受这种闲言碎语。她宁愿选择自己脚踏实地的一点点打拼,尽管这样做的收获未必又他人施舍来得丰厚。
在金陵的最后一晚注定是难眠的,就像她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第一次躺在身下的这张床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