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身不由己
陆怡就这么静静站在墓碑旁,听江暖盈缓缓叙述着她和墓主的故事。
她是一个感性的女孩,感性到自己此刻仿佛并非只是一位听众,而是也切身经历了一遍这令人痛彻心扉的爱情。
江暖盈蹲下身,望着那块冷冰冰的墓碑失了神。碑上那张只有巴掌大的照片将桐寒的容颜永远的定格在了25岁,没错,就是在这样一个年轻人们追逐爱情与事业的大好年华,他却只能被封印在眼前这块黑色石碑中,被珍藏在深爱姑娘的记忆里。
大概是因为蹲得太久,江暖盈起身时险些摔倒,好在陆怡及时上前扶住。略微缓了缓,她又俯下身,将那些被风吹得有些乱的白玫瑰理了理。随后又赶忙起身仰起头,陆怡知道对方这是不想让逝去的爱人看见自己落泪。此时她和这位痛苦的大姐姐一样眼角挂泪,只是这两种泪水所蕴含的意义却不尽相同。
“走吧,店里就王骁一个……”江暖盈将眼泪流入心底后,示意陆怡离开。
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寒冬午后,脚下的枯树叶铺满了整个冷清的墓园。返程途中,陆怡一直望着车窗外出神。她对“死亡”这个词并没有太多的体会,唯一逝去的至亲爷爷也是在她出生前就离开了人世。
会不会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在那儿,暖盈姐和桐寒一定已经结婚,并且合伙将甘茶舍做成了全国闻名的连锁品牌。他们会为给孩子买什么牌子的奶粉而伤脑筋,为晚饭后谁洗碗而拌嘴……
车也随着这阵胡思乱想逐渐由偏僻驶向繁华,江暖盈的眼泪早已被车窗外的冷风风干。她没有选择直接将车开到云鹭街,而是先回了趟自己在熙元府的那套别墅。
将车停好后,江暖盈却阻止了正欲下车的陆怡,正色开口道:“陆怡,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要带你一起来看桐寒吗?”
陆怡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发懵,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还能在金陵待多久,我想等我离开后,把甘茶舍托付给你。”
“为什么?”由于惊讶,陆怡的音量不免高了几分。明明甘茶舍才换了新招牌,正在往越来越好的经营方向发展,暖盈姐身为店长,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家里的情况……不大乐观。”
显然江暖盈的话并没有讲清楚,陆怡继续用一种渴望的目光看着她。关于这个大姐姐,自己实在是知之甚少。
一阵沉吟后,江暖盈终于开口:“你应该也知道,在物质方面,我的家庭状况无疑是富裕的,可在情感方面,它却贫瘠的可怜。”
“和那个年代的大部分男女一样,我的父母也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女方看中男方的财富,男方渴望女方的政治地位。两个家庭就这样各取所需,而我也只是双方为了巩固这段关系的工具。父亲有父亲的应酬,母亲有母亲的聚会,要是能一直这样倒也就算了,可我的外公偏偏在一次政治问题上站错了队,很快就因此受到对立政客的打压,最终丢掉了工作。”
“这样一来,母亲对于父亲而言顿时就变得毫无价值。过了没两个月,他就给了女方五十万要求离婚。当年的五十万可不同今日,失去权势的外公欣然接受,正好母亲对他也没有一丝感情。于是在我七岁那年,这段荒唐的婚姻就这样草草结束。”
“我的抚养权归父亲所有,虽说如此,我却几乎很少看见他。他的眼里永远只有金钱,以至于几个月不回家早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我的那个母亲自那以后便也在我的人生中消失了,听说好像是全家搬离了京都。”
“两年后,父亲带回来一位陌生的女人,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父亲让我喊她妈妈,还说怀里的那是我的弟弟。虽然我当时只有九岁,但我却很清楚,父亲早就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和母亲离婚正好为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创造了条件。”
“那个孩子就是前些天来找你的叫……江承的男人吧?”陆怡打断道。
江暖盈点了点头,继续说:“大概猜想到父亲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后,我对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而她对我也是如此。父亲或许也是想要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万贯家产,对这对母子疼爱有加,将他为数不多的父爱全部用到了这个儿子身上。”
“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位唯一疼爱我的奶奶。可能是因为教师的身份,她并没被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所迫害。甚至,她对我比江承还要好。教我梳辫子,教我穿裙子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教我要怎么度过生理期……母亲的所有任务都落在了这位老人肩上。”
“我渐渐长大,离那个冷漠的大房子越来越远,奶奶就成了我每次回去的唯一动力。在我25岁那年,也就是桐寒离开的那一年,父亲私自给我安排了一个结婚对象,美其名曰是为我着想。那个人上次来甘茶舍找过我,你也都看到了。他也是一位富二代,据说他母亲也有很硬的政治背景。”
陆怡想起了之前林墨之和她说过的这件事,不禁觉得嘲讽,这不是在让自己的女人重蹈一边自己的覆辙吗?
“因为我富家千金的身份,从初中到大学,我见惯了那些因为金钱和情欲而接近追求我的异性。我真的对这种爱情观感到深恶痛绝,在我眼里,那些追求者不过是一堆吸满人性欲望的海绵。这辈子除了桐寒,没有人再配和我谈爱情。”
“我拒绝了那个男人,不出所料,我父亲勃然大怒。他说这是他公司里最大股东的儿子,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以后公司出了什么状况,他们一旦撤资,爷爷和他两代人的心血都将毁于一旦。于是他开始和我软磨硬泡,打电话提,在难得的家庭聚餐上提,一有机会见到我就提。我实在是不胜其烦,干脆一个人留在金陵,这儿有桐寒和我们的甘茶舍。”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离开呢?”陆怡继续发问。
“去年下半年,我爸就在为公司上市而做准备。国外的商业市场形势复杂,他这次显然是太过唐突,犯了许多致命错误,现在正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风险。许多小股东都已经私下商讨着退股,如果最大的股东也宣布撤资,那对他的公司而言结局可就不是单单的上市失败,而是破产。”
江暖盈深吸一口气,呼出后,继续说道:“目前那个追求我的男人已经正式掌管了他父亲的公司,换言之,父亲企业的命脉现在就掌握在他的手上。至于筹码……”
不必挑明,陆怡也知道她的意思。
“其实我本不想管这些,公司倒闭就倒闭,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没有别墅我就租个小屋住,没有跑车我就找共享单车骑。人都是一天三顿饭,夜里一张床,有没有那些对我而言真的无所谓。但是……但是奶奶她……”
说到这里,江暖盈又开始哽咽起来。这是陆怡今天第二次看到这个坚强的女人落泪,她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
江暖盈接过,擦了擦眼角,强撑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整件事说完:
“就在昨天,江承告诉我,奶奶因为脑梗突发被紧急送往医院,经医生检查情况并不乐观,到目前为止仍处于昏迷状态。即便如此,奶奶身边也只有拿些拿钱办事的护工……如果公司破产,家里的车房资产将全部不复存在。我怎么能忍心看着爱我的奶奶再拖着自己那副病怏怏的躯体去过一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呢?况且她现在仍躺在医院这种烧钱的地方迟迟没能醒来,我没有理由不回去照顾她。”
终于煎熬着说完这些,江暖盈已经泣不成声,她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这哭声中宣泄着对上天不公而产生的憎恨与绝望。
陆怡呆坐在一旁,她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暖盈姐。这次她一旦回了京都,恐怕就要被迫接受现实,这将会毁了她的信仰,葬送她的自由。而那些在甘茶舍度过的一个个忙碌却充实的日子,也都将逐渐被时光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
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该死的疾病呢?陆怡想到了因病去世的桐寒和爷爷,想到了被慢性疾病困扰的妈妈和奶奶,还有那位被糖尿病折磨的少年……人类自诩高等生物,可在这种种不治之症面前,他们又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暖盈姐的奶奶好在还有个富裕的家庭,倘若是普通人家的老人,恐怕遇上这种情况就只能听天由命。
待到江暖盈情绪稳定下来后,两人这才下车,打车回甘茶舍。
“暖盈姐,我今年才刚满十八,你把店交给我,不太合适吧……”陆怡小声问道,她实在不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可以管理好一家店铺。
“这点我也考虑过,但是我不想将桐寒用最后几年生命经营的店铺转让掉。交给王骁吧,又感觉他这人不大靠谱。”提到这点,江暖盈也显得有些顾虑。
“其实我觉得吧,王骁也就是油嘴滑舌了些,做事情还是可以的……”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事情不到那个地步,我是绝对不会离开金陵的。这些事你也别告诉他,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随着两人来到甘茶舍门口,这个话题也就此结束。透过店门,服务台后的一个身影让她们有些诧异。
此时的沐晴真穿着店里的工作服在为客人点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