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冰火之恋(下)
本就狭窄的出租屋在时间的流逝下显得更加压抑,我套上外套,下意识将手环戴在手腕上。逃离这儿,找到桐寒,这两件事占据了我的大脑。
直到屋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我才意识到自己走的匆忙,将钥匙与手机全部忘在了屋内。任凭我用力跺脚,可楼道里那盏破灯始终没有亮起。
我开始为当时图清静而选择老小区感到后悔,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破败老旧。楼道灯的亮起与否,似乎也完全取决于它自己的心情。不巧的是,这个夜晚它的情绪好像也不大好。
我在黑暗中像个初生的婴儿般摸索着,虽然这栋楼的结构很简单,且我已经在这里租住了两年,但我仍旧感到恐惧。
手划过被岁月侵蚀得凹凸不平的乳胶漆墙面、划过满是灰尘的电箱、划过墙上粘贴的广告纸……我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那些误听到的京城恐怖故事,一只只脸白齿黑,红帽蓝袍的古代太监化成的僵尸模样也随之浮现出来。
我的脚步不由得加快,几次我都险些摔倒,多亏了手上死死拽着楼梯扶手。
终于,不知在下到第几层时,我看到了那团暖黄色的灯光。它就这么由下而上,飞快地向我这边浮动着。迷失的小船总算是看见了灯塔,我朝着它拼命狂奔。
我一头扎进这团光明中,耳边随即传出一声闷哼。
“暖盈!你怎么跑出来了?”我能听出来,这是桐寒的声音,而自己此时,正缩在他的怀里。
我的慌张顿时得到了极大的缓和,缓缓地从他怀里抽出身,但仍旧靠他很近。
“一直等不到你来,我就……就想出来找你。”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试图安抚我的情绪。
“不好意思哈,路上出了些意外……有些耽误了。”桐寒又将那盏粉色夜灯举了举,”现在它已经修好啦!回去吧!”
“我……出门太急,忘记带钥匙了。”
“你这是租的房子,房东那边肯定有备用钥匙。不过现在已经十一点多,还是明早去找他借吧!今晚你就去附近找个宾馆凑合一下吧。”桐寒的语气中仍旧保持着理科男骨子里的那种冷静。
“这里好闷,我们先出去吧!”说完这句话,我也顾不得许多,拉起他的手就继续往楼下走去。的确,这里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拉着桐寒来到楼下的小健身广场,两人在平日大爷大妈们下棋唠嗑的石桌旁坐下,那盏小夜灯就放在我们之间,在无边的寂静冬夜中创造出一小片只属于我和他的乌托邦。
“刚才我抱着修好的灯上楼来找你,不知道怎么的,楼道里的灯一个都不亮。原本我是打着手机的电筒照路,却不想手上的灯突然亮起,而且越来越亮,原来是碰到了你。噢不,准确的说是碰到了你手上的手环。”桐寒说着,目光投向我的手腕处。
我也低头盯着那只黑色手环,它是那么的普通,甚至有些难看。但谁又知道,这是能够操控眼前这盏精致粉色小夜灯的钥匙呢?
“一个人在楼道里,吓坏了吧!”他微笑着说道。
“才没有!”
“刚才灯可比现在亮多咯。”
我有些语塞,嘴能骗人,心率却不会。为了掩饰尴尬,我扭过头向不远处那些健身器具看去,它们好像也都早早沉睡了。
在暖黄色灯光的包裹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趋于平静,一阵强烈的困意也袭卷而来。我就这么趴在石桌上,眼皮越来越沉,灯光也越来越暗。
不知自己昏昏沉沉了多久,膝盖和肩膀后突然有了知觉,随后身子便悬浮起来。睁开眼,桐寒那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只是角度是一种奇怪的由下往上看。
他用公主抱将我抱了起来!
“桐…桐寒!你做什么?”
他像是受了惊吓般,赶忙将我放下。
“对……对不起!你睡在这边会着凉的,我想把你送到宾馆去。”
他手上提着的灯映照着他那张绯红的脸颊,我注意到,原本他穿着的黑色长款棉袄不知何时已经披在了我的身上。一种淡淡的香味钻入我的鼻腔,这是一种独属于桐寒的味道。
我直视着慌张的他,故作一副严肃的表情,缓步向他靠近。一步,两步、三步……来到他跟前。
毫无征兆地,我将手环取下,暖黄色的光也因为感觉不到脉搏而瞬间熄灭。
下一个瞬间,我夺过他的手臂,麻溜地又将它戴在桐寒的左手腕上,灯光随即又亮起。
“我相信你。”说罢,我扑到他的怀里,踮起脚,仰起脖,用自己的湿润融化着他的干裂。
桐寒先是下意识的往后一靠,待他反应过来后,双手紧紧将我搂住,就那么顺从的迎合着。
两人的鼻息伴随着唇齿互相交融,那暖黄色的灯光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亮度璀璨着这个夜晚,那塑料灯罩好像都已经锁不住它。
自那个“明灯之夜”后,我们俩,一寒一暖,就这样开启了一段“冰火之恋”。平日里,无论是学习生活,总是桐寒将温暖给予我:他承包了我所有需要用到电脑的任务;在我生理期时给我送来热乎乎的红糖姜茶;天冷时将我的手放在他衣服里边的口袋里……相比之下,我江暖盈却成了那个略显“寒冷的人。我承认,这段恋情中他付出的要比我多太多。恋爱之余,我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了学业上。我希望毕业后我能继续出国深造,为我们的未来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因为我知道这些年他到底缺失了些什么。
桐寒和我聊过他的过去,他的父母在他尚未能记事的时候就离他而去,他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好在他诞生的那个小村子民风淳朴,加上桐寒这孩子勤奋懂事,村民们都很喜欢他,无条件供他吃穿上学。而他也终于不负众望,考上了清华大学。这四年里,除了陪伴我和必须的吃睡外,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一下小发明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研究的一些小玩意儿在国家发明大赛上也屡屡获奖,而那些奖金他都毫无保留的报答给了那些将他养大成人的村民们。
大学时光很快过去,四年的成长抹去了我们身上的稚气。我如愿以偿获得了去伦敦商学院继续学习的资格,而他也因为十几项技术发明专利被学校列为“优秀毕业生”。
本以为桐寒会和我一起选择继续出国深造,可他却拒绝了。
“我想找个地方,开一家奶茶店。”他说道。
“你这一身才华,开奶茶店也太屈才了吧!况且你不是想报答养大你的那些村民吗?一家奶茶店的收入恐怕远远不够吧?”我表示质疑。
“我把我的那些专利全部卖给需要的公司了,加起来有将近八百多万的专利费。这笔钱我已经分发给那些村民,剩余的捐给了镇政府用于当地基建工作,也算是没有亏待他们。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应当为自己而活。”
“可是……”
“我们俩都喜欢奶茶,我也很享受制作奶茶的过程。在自己的店里随心所欲的工作,总比在名利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好太多太多。”
桐寒抚摸着我的长发,语气温柔的继续说道,“你放心去英国吧!我会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汇报我的近况。待到我盈宝归国之时,再凭借她那经济学和市场营销学硕士学位,一定能辅佐我将奶茶店做大做强,到时候照样可以拥有舒适的物质生活。”
我对他说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既然这是他想要的生活,作为他的恋人,我会选择支持。憧憬着他口中那美好的未来,我的嘴角也不禁泛起笑意。
…………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说到做到,自我出国后的每个月,他都会寄过来一封信。在这个信息时代,寄信这种复古且成本昂贵的交流方式就显得尤为突兀,但我却很是喜欢。他总是会在信封里塞上几片鲜红的玫瑰花瓣,时常还会附上几张奶茶店内他的工作照或是日常照……这种带有温度的爱是冰冷的文字信息永远无法赋予的。
留学三年,每年我都会回去陪他过年,因为见面机会稀少,每次的重逢就显得尤为珍贵。最后半年里,我总是掰着手指计算所剩不多的留学时间。抽屉里整齐叠放着35封信,可我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最后的第36封,我却再也等不到了。
一天半夜我接到一通越洋电话,桐寒的号码我再熟悉不过,可是两地存在七个小时的时差,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呢?我赶忙接通,电话那头却不是我熟悉的声音。
“江暖盈,你快回国吧,桐寒他要不行了!”
电话那头的语气十分急促,稍加思索,我确定那是他唯一好兄弟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桐寒快要不行了?你把话说清楚!”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好像还隐约有打火机按动的声音。
“桐寒他半年前就被查出患有胰腺癌,确诊时就已经是晚期了。他知道留学的最后半年对你而言特别重要,于是一直没有告诉你。他人已经三天没有吃喝了,现在正处于昏迷状态,纯靠氧气罩维持生命体征,医生说怕是挺不过今天……”
“我立刻回国。”
本该因为这个噩耗而震惊的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愣神与茫然,时间已经不允许我有一秒钟的耽搁。我知道,我只要在电话里多浪费一秒钟,就少一分能与他再见最后一面的希望。
那天最早的飞上海的国际航班也是要到早上五点,我真的恨不得闯入驾驶室,将机长等一众闲杂人员全部推出去,自己驾驶飞机即刻就飞到他身边。可这些终究只能被现实主义的框架牢牢束缚,等我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来到他所住的医院时,他回应给我的只剩冰冷与沉默。
行程中积攒的情绪终于爆发,我跪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桐寒!你给我起来啊!你这个骗子!你说好要和我一起把甘茶舍做成连锁大品牌……你……答应要让我穿上婚纱!还有……还有这半年的信,你从卫衣到短袖,你的笑……都……都是骗我的!”
突然我又想起了什么,在背包里一阵翻找,随后取出那盏粉色小夜灯和黑色手环。我将灯摆在床边,把手环给他带上。灯却始终没有反应。是不是手环出问题了?我仍不死心,又从左手换到他的右手,怕它没能贴紧皮肤,我又用手紧紧握住,可暖黄色的灯光仍旧没有如约出现。
“桐寒,你说你做发明很严谨的,不会坏的,它怎么坏掉了?你……你起来看看……看看……”
不知何时,他的兄弟走到我身后,又递给我一封信,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转身默默离开。他知道,此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
我手忙脚乱的拆开那封信,印入眼帘的现实一片干瘪的玫瑰花瓣,随后是信纸上歪歪扭扭却又大而清晰的三个字: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