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消亡
薛灵意内向,骨子里是极为好强又敏感的,她知道她嫁的不光彩,所以成为皇后之后对文德帝有求必应,甚至一介宫女怀了孕,她也得敞开心胸接纳。
皇帝终于下旨封后,从前的流言蜚语戛然而止,她一跃从官家女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每当穿着朝服接见名流贵妇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人心底里还在想她之前的丑事,她的皇后做的毫无尊严,甚至是让她觉得是顶着针砭过日子,难捱极了。
生下陈明冀后日子终于好过了很多,陈明冀是文德帝第一个儿子,嫡长子之位来得名正言顺,文德帝有了儿子皇位坐的更稳,对她体贴了许多,让她觉得这深宫中的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文武百官想要劝文德帝立他为太子,文德帝却一直推三阻四,薛灵意明白他是担心薛家有了皇后,又有外孙做太子,怕外戚干政让他做事受人牵制,薛灵意自觉地对不起文德帝,因为他当时是受着天下人的不赞同和质疑立她为后,相当于给了她第二条命,她不忍心让他为难。
于是她主动提起这件事:“冀儿年纪这么小如何能担此大任,陛下千万不要这样做,福源这么深重,小娃娃是受不了的。”
正中他下怀,文德帝抱着他们母子二人,宽慰道:“灵意总是如此体贴朕,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薛灵意抗拒男人的触碰,哪怕是自己丈夫都觉得恐惧,或许是因为出嫁前的意外,让她对男人有了深深的抵触,但在此刻也觉得若是日子就能这样毫无波澜地过下去,即便有所牺牲也是没关系的。
或许天底下的夫妻都是这样,要互相迁就,互相包容。
厄运是在陈砚清满月后发生的。
庄才人死了。
薛灵意惋惜不已。
虽然庄才人只是宫女出身,但她能体会到这世道女子生存的艰难,身为宫女同样身不由己,难道面临皇帝的宠幸她还能拒绝吗,薛灵意对于女子总是宽和又体谅,那宫女被封为才人后果真不是挑事的人,两个人在后宫中相处甚至称得上是和睦,当时陈明烨刚出生,薛灵意还会抱着陈明冀去看望四弟。
但是后来庄才人饮毒自尽了,这其实是太后的手笔,因为太后轮番找过庄才人,她品阶太低,没有办法抚养自己的儿子,应该交给皇后抚养,庄才人梨花带雨跑来找她恳求她不要夺走自己的儿子,薛灵意当时就表示过可以允许她将孩子留在身边,但太后不乐意。
太后这个婆婆雷厉风行,对于薛灵意那一套管理后宫的办法很不赞成,说她傻,陈明冀眼下虽未封太子,但日后两个孩子都大了,文德帝想封谁是太子就不一定了,让她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将陈明烨从小放在眼皮子底下,省的他生出不敬兄长的念头。
薛灵意婉拒了,太后见她不争气于是自己下手,将庄才人送上了黄泉路。
这下全后宫的人都以为是薛灵意干的,太后自己不承认,薛灵意自己也不能去指正她,这好在这是没有实证,谁也赖不了她,但是她怕文德帝会信,皇后无德是当废的。
她去了紫宸殿,示意宋公公不必通报。
内殿华丽的摆件后,君臣二人在门口的屏风后商议着什么事情。
裴四海说道:“陛下,庄才人死的这事沸沸扬扬,难道真的不是皇后做的。”
“皇后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乖得像只兔子一样,她哪里有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母后就是太心急了,还好灵意乖巧,从来不会给朕惹麻烦,当年的事情若不是需要薛家对朕忠心不二,朕也不会让她受那样的委屈。”
文德帝得意洋洋:“正好要削了郑老家伙,给他点颜色看看,既然他儿子不争气,朕拿他用一用也算是让他死得其所。”
裴四海恭敬道:“郑士则教养不善,郑小公子又荒唐好色,陛下只需要少以引诱就可以成事。皇后娘娘国色美貌,没想到真能让他色胆包天夜闯太师府。”
裴四海想着的是将皇后废了,他自己的女儿可以乘势进宫取而代之,文德帝却不愿意冒这个险。
“薛家当时以为朕年轻便想要压朕一头,朕就要挫挫他们读书人的傲气,让他们知晓,这天底下再难的事,只要朕愿意出手,顷刻便能解决。”
“陛下英明。”
君臣二人再说什么薛灵意已经听不到了,她装模作样地退了出去,宋公公以为她没见到文德帝,好言送她离开,薛灵意跌跌撞撞地回了坤宁宫。第一次情绪失控,觉得天塌地陷,世界崩裂。
她一直崇敬的丈夫都在对她做什么,拿她们薛家当什么,拿她的清白尊严当什么!
为了可以巩固他的皇位,不惜拿着他们薛家的百年声望来利用,那她呢,她算个什么!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来,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薛家对他的感激涕零,享受她的愧疚忍让,他把薛家当刀子使了这么多年,得心应手,难道就从来都没有丝毫愧意吗。
把她当傻子瞒了这么多年,拿她的软心肠当做他肆意利用的借口,他的底牌竟然是她对他毫无底线的纵容。
从头开始就是一场大阴谋!一场大骗局!
他要娶她,非要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看着,不是他想娶薛灵意,而是薛灵意求着嫁给他,是她没了他不行。
怎么可以,拿她的后半生拿她的命去利用,利用到了极致。
每当看着她乖巧又顺从的样子,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定是得意昂扬的吧,她薛灵意一直甘心地为他付出,替他生儿育女,替他料理后宫。
这么多年,走到她都要麻木的时候,突然又让她知道所有的悲剧原来是他一手策划导演,被玩于股掌的感觉真是清醒着的痛,又辣又烫,快要将人烧灼成一摊死灰。
一向乖顺的薛皇后在这一夜流干了眼泪,也第一次生出了离经叛道的反抗念头。
凭什么要将我的人生全部糟蹋干净你还可以全身而退,她薛灵意一身的傲骨不允许她消沉下去,文臣血脉秉承着一脉相承的灵迅,智谋,还有一身泯灭不掉的骄傲。
薛灵意不该这样被人随意欺辱,更不该面对算计还期望有人可以主持公道正义。
她不是怯懦,她只是懒得去争抢,但如果有人将这个当做可以欺辱她的资本,那他绝对大错特错。
既然皇帝解不了她的怨,那她就亲自去向他索债,让他把欠她的一切全部都。
还回来!
荣静徽听得目瞪口呆,她不惊奇文德帝的做法,文德帝的自私她早就体会过,但她更加惊奇于那个乖顺温柔的女子终于被逼到了极点,成为反扑这位暴君的第一人。
“后来呢,为什么皇后娘娘没有成功,官家发现了?”
“姨母博览群书,通晓的是圣人经纶,对于阴谋诡计一窍不通,但她时间多,肯用心钻研。她就是太着急了,恨不得立竿见影看到官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的计谋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完成,她的心太急根本等不到。”
“我娘经常进宫劝她让她凡事想开一些,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苦了自己,可她就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她天天恨着官家,又无力讨回这一切,天长日久就憋了心病,到最后药石无医。”
薛灵意最后伏在书案上咳血,她记得自己还有一双年幼的儿女,但端看自己的身体是无法照看他们长大了,她又开始怨起来,痛恨文德帝的无情,若是就这样死去,看不到这个男人下地狱,她绝不瞑目。
她忽然福至心灵,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和信全部都塞给了陈明冀,当时的陈明冀已有七岁,领着沈梦泽进了寝殿,沈梦泽好奇地看着她:“姨母你嘴上的是什么呀。”
薛灵意擦干净唇角的血,她抱着两个孩子:“好孩子,帮姨母一个忙好不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你娘看,给舅舅和外公看。”
“母后为什么不给冀儿,冀儿也可以给。”
薛灵意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庞:“母后还有别的要给冀儿。”
她将她所有的嫁妆,财产,人脉还有那微不足道的爱全都留给了两个孩子,陈明冀早慧,拿着那两百万的资产紧紧攥在手里。
陈砚清的那一份也在他手里,薛灵意轻声告诉他:“父皇给母后下了毒,母后陪不了冀儿多久了。”
她不想让孩子过早接受世界的险恶,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犹如一张白纸在这个可怕的皇宫里长大,与其让别人轻易撕碎他,不如她自己染黑。
至少不光明磊落的人在皇宫里可以自保活得长久。
总好过于像她一样,在这个深窟中丧生。
“母后很不想离开冀儿,但是父皇很残忍,他骗了母后。”
“冀儿要学会聪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保护好妹妹,保护好外公姨母和舅舅一家。”
“母后永远永远爱冀儿。”
“这句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