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痛恨
舒烟铃却不想说了,她才十几岁,要是把心里的话宣之于口,一定会被这个人当做疯子。
她想做皇后,她不想要做北乌的王后了,她要做大齐的皇后。
陈明烨寻思了半天:“别做舞女了,你这个个性恐怕本殿前脚刚走,你就能在这个地方被折磨死。”
“那……”这人又怎会如此好心?
“我带你进宫,做我身边的人。”陈明烨道。
舒烟铃张了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刻她真是深刻地认识到权力的重要性,可以一句话决定人的生死,可以一句话救人出泥潭深渊,也可以一句话为她的新梦想建桥铺路。
陈明烨养了好多瘦马,他自己从来不用,也不送给别人,他只是广泛地搜罗,想要一个最出挑的,极致的美丽,极致的聪慧,极致的忠心。
舒烟铃和其他十四个姑娘都等着陈明烨的答案,第二天,陈明烨发现,那十四个全死了,舒烟铃笑问他:“殿下,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陈明烨哑然失笑,没错,只能是舒烟铃,她足够冷血,足够心狠。
舒烟铃在陈明烨身边心甘情愿待了八年,日久天长,说不动情是假的,她躺在偌大的木榻上,想得是陈明烨。陈明烨的德性她很清楚,虚伪狡诈凉薄,就算是真的应诺让她成为了皇后,那以后呢,会不会生出万千变数?
舒烟铃心烦意乱,总觉得这不是她,从前她可以绝情寡义到可以抛弃生母,不留余力捍卫自己,现在因为对陈明烨动情而感到不安,患得患失。
这不是她,她不该为情乱智。
她应该收起对陈明烨的期盼,斩断情丝,但就是做不到才痛苦难耐。
见到他想抱抱他,想亲亲他,想卸下所有的防备就安心趴在他怀里睡一觉。陈明烨会觉得儿女情长,舒烟铃也放不下身段去讨好他,就这样拖着,一日日这样拖着终有一日会有答案的。
舒烟铃觉着没意思,从秋娘的小榻上起来:“你这儿还是这样,当真无趣,走了。”
舒烟铃方才觉得心情好了些,甫一出门仍打算按着原路回去,目光却直直看着前面一对女子,把臂相伴。
高个子的正给矮个子买了面人,高个的侧脸优越,银朱红掐襟锦裘,乌黑的长发编成了细密小辫用金冠玉钗高束,一双沉寂犹如冰河眼睛此刻却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的笑意明显,身姿笔直飒爽就和一位俊美的少年一般。
而她身边的女子更是笑得犹如蜜糖,本就是甜美的长相,现在笑起来更加迷人。
舒烟铃看了她们两个许久,她们两个就像是特意来此地等她一样,高个子的女子察觉到目光,两人转身看过来。
三人目光相接,激起昂扬的火花。
“阿铃?!”矮个子的女子捂嘴,眼中闪过泪光,摇了摇身边的人的胳膊,“阿黎,是阿铃。”
舒烟铃眼中堆积了无数的恨意,对面的人正是桑檐黎与云黛。
桑檐黎看了一眼舒烟铃,表情看不出一点激动,反而是波澜不惊,还是那么冷峻。
云水居是列国使臣来西京必会居住的地方,这是西京城中较为昂贵的一块地皮,宅子建造的更是比皇宫还要华丽威仪几分。
舒烟铃方一出了舞春楼,转头又进了云水居。
云黛亲自沏茶,舒烟铃颇有些迷离看着琉璃杯,这是旧时她还风光时用过的,北乌上下等级规划的严明,她是贵族时常用的器皿,如今再见恍然隔世。
茶水也是熟悉的气味,云黛有些讨好地递给她:“阿铃快尝尝,看看是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她没接,指尖虚触缭绕的蒸腾白气,微微偏头:“从前的味道,早就记不得了。”
桑檐黎却出声:“听说原上一夜之间少了一个逃奴,当年的蒙赤将军差点将整个草原翻个个儿,你逃出去也好,继续留在北乌毫无翻身之日。”
“是啊,自从你被抓走,我求着父王好久,才求到你平安无事,但是自从那晚,舒伯父在狱中自裁,你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到哪里都找不到。”云黛声音不大,却在黑夜中刺的人耳鼓发疼,舒烟铃深深吸一口气,随意道,“我母亲呢,死了埋在哪儿。”
桑檐黎乌目深深,张了张口:“她还活着。”
舒烟铃目光一顿,有些不可思议。
“你逃了,她整天痛苦,给你立了衣冠冢,从前还是个美人在军营里做个军妓,现在被折磨得不似人形,瞎了眼睛,经常和骡马抢饲料吃。”
舒烟铃觉得气都不会喘了,仿佛吸进去的是铁钉,能把肺给扎穿。
云黛连忙给舒烟铃平复心情:“别急,伯母我安顿好了,找的人看护她。”
舒烟铃压根没有抱着期望她还会活下去,她若死了可能是被打死的,可能是被她这个不孝女气死的,没料到却还在咬牙挺着。
生生背负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都是什么?舒烟铃觉得气闷,她压根不愿意多管她一下,此刻却意外感受到背着许多愧悔,她连连摇头,那个女人真是可笑,丈夫死了女儿跑了,她不赶紧去找个靠山,在日复一日捱着什么,指望她一个不孝寡义的人回去接她吗。
舒烟铃暗暗决定回宫后就派人到北乌结果了这个疯女人,也彻底绝了她的人性,把她的什么道德,耻辱,恐惧都铲除,斩草除根。
“你们今天应该是故意在堵我吧,把我查了个底朝天?”舒烟铃道。
“你知道我们在朝贡宴上,你故意不现身,我们只能来这堵你了,做一次使臣很困难。”
桑檐黎握着雪魄琉璃樽,望着舒烟铃:“我们想带你回去。”
“什么。”舒烟铃简直要笑出声来,“和你回去领罪吗,重新变成那个人下之人的贱奴?你怎么敢说这句话,你觉得我会乖乖和你走?”
“不是的阿铃,现在执政策略变了,你在北乌早已是个死人了,不如换个身份吧,和我们一起回家,而且我不是那个小公主了,我可以保护你,还有阿黎也会帮你。”
“算了公主,我舒烟铃命硬,从不会走回头路,我从北乌出来就不会回去。何况,区区国小民野的小国,留不住我。”
云黛便没有再说强留的话。
云黛蜷在一旁,伤感万分:“真是造化弄人,没想到会在西京遇到你,我和阿黎一直都在找你,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去骑马,一起去雅布尔湖洗澡,还有——”
“那都是你和桑檐黎的美好记忆吧,与我何关。”舒烟铃轻笑一声,“一个是将军的女儿,一个是王上最宠的公主,我一个最低贱的奴隶何时能这样攀龙附凤与二位有这样的美好经历!”
桑檐黎皱了眉头,旧事重提,缠绕在三人心头那根绳子开始拉紧,尤其是舒烟铃,觉得心快被勒的将近窒息,所有的怨念都要一股脑溢出来:“公主何必要和我假惺惺,你自始至终选择的朋友都是桑檐黎,你哪里会把我放在心上。”
“不是,不是!”云黛死死摇头,竭力否定,“阿铃,我真的拿你当朋友,阿黎也是!她只是,她只是,你知道她,她嘴硬心软,她一直都有记挂你啊。”
“哈,可笑至极,我不是傻子,你拿你这些不值钱的真心去给别人好了,即便你真的拿我当朋友,可是事到临头你不过是选择袖手旁观,你更是放弃我选择她。”
舒烟铃纤细的手指用力指着桑檐黎,眼泪几乎要逼出来,云黛却哭得呜咽难受,却听到舒烟铃接着道,“我刚被抓到军营的那一会儿,他们逼我当军妓,逼我干这样的事,我原本以为暗无天日的日子真的要来了,结果那一天,你和你王兄来军营,你明明看到了我,却没有来找我。”
“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舒烟铃解开领口,将里面的情状给她看,“那些男人把他们的脏手往这摸,我当时以为你下一刻就要来救我了,但是直到我的衣裳全被撕烂的时候我才知道,你根本没有打算来找我,树倒猢狲散,你怎么可能会来找我。”
“对不起对不起。”云黛扑着抱住她,嚎啕大哭,“王兄说你只是个运粮草的,我如果找你会惹眼给你带来麻烦,而且父王的人也在旁边,如果让他知道我还在和你来往,他会下死手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少惺惺作态!”舒烟铃将她毫不留情地从自己身上拽下来,重重往旁边一推,云黛撞到了桌子,连带着茶壶器皿,花瓶琉璃都碎了一地,发出难忍的噪音,异常刺耳。
“你装什么好东西,我父亲怎么死的你该心知肚明!怎么?我们单纯的小公主是真的不知道吗,我来告诉你。”
舒烟铃在她身边半跪着,捏起她下巴,眯着眼狠狠剜了桑檐黎一眼,“就是你父王,他想杀我父亲,所以找的桑檐黎的父亲为走狗,他们君臣一心,害死了我父亲,所以我能有今天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是拜你们二人所赐,你还在给我玩什么姐妹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