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静香园
轮椅上的人回过神来,松子将他推到桌边将药递给他。
“公子,你腰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随意出来,外面树枝上还挂着雪呢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轮椅上的人正是宴长鸣,自从那日他被抬回来,足足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郎中说他的手掌医治太晚,亏得簪子是纯银的,万一是那种下三滥货色他这只手早就废了,他的右手从此不能再提重物,甚至练剑都握不稳。
宴长鸣将冒着热气黑苦的药一饮而尽,他开始缄默起来,对着满园的枯枝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哥下朝回来了?”
“回来了,大公子这几日天天来看公子你呢。”松子从一旁的小盅里取出一颗蜜饯,“这药苦,公子尝尝这个,这个是姨娘亲自做的。”
宴长鸣拨开,蜜饯落在地上溅了灰,松子不敢再说什么,他看向院门,欣喜道:“公子,大公子来看你了。”
宴长鸣干涸的双眼去看向宴镜忧,宴镜忧提了一包药来,宴长鸣挣扎着要起身:“大哥——”
“坐着,你我兄弟不必讲这些虚礼。”宴镜忧按下他肩膀,自从宴长鸣醒来之后,宴镜忧待这个二弟比从前更好些,宴长鸣得知自己不能再握剑,腰上也落下来一辈子的病根,他没有摔东西骂人,而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宴镜忧不知道他是怨自己还是懂事了,但他心中有一丝愧疚,连带着对宴长鸣的态度软化不少,颇有兄友弟恭的意思。
“大哥今日下了早朝,我不在这几日,朝堂上可还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裴四海死了儿子,纠缠着官家一定要讨个说法,可是这事本就不是好差事,楼楚恒不愿意去接这个差事,如果楼楚恒不愿意,很有可能就要我去管这件事。”
“那大哥愿意去管吗。”
“当然不愿意。”宴镜忧叹口气,“裴家有裴贵妃,楼家有云妃,只可惜咱们家没有嫡女,让裴家和楼家在后宫占尽便宜。裴贵妃代掌凤印,云妃又极得官家宠爱,若是她们二人有人诞下皇子,被封为皇后,那咱们家就更是四面楚歌。”
“大哥多虑了。”宴长鸣声音微微沙哑,嘴上起了干皮,“那裴家没有儿子撑起门楣,楼家的楼楚恒又是中庸之辈,怎么能赶得上大哥才智过人,若是大哥不想去接下这苦差事,小弟可以为哥哥走这一趟。”
“你与楼楚恒素来交情不错,你若是劝他,或许鼓动的这厮真能应承下来。”
宴镜忧眼前一亮,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宴长鸣:“你真的愿意去?你与他是好友,这样做会不会不地道。”
宴长鸣牵起一抹浅笑:“交深言浅罢了,楼楚恒就算与我是好友,但大哥才是我的兄长,哪有不帮着自家人反而袖手旁观的道理,楼楚恒畏畏缩缩心里一直想平步青云,只要稍微鼓动就能引他上钩。”
“我的手……我自知在京中闹了大笑话,害的爹与大哥蒙羞,现在我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能帮衬着咱们家在官途上平坦些,就算是我的心愿了,还望大哥成全。”
宴长鸣瘦了很多,他束着最为简朴的银冠,嘴唇干的没有血色,他坐在轮椅中,像个遗世独立的贵公子,宴镜忧拍了拍他肩,弯下腰对上他的眼睛:“我们兄弟齐心,必能中兴晏家。”
昭鸾殿。
“郡主,华清宫五公主给您的帖子。”阿书递上一封书帖。
晴雪凑上前看了一眼:“五公主邀您去静香园听戏。”
霏雨有些想去,略显兴奋:“五公主的雪蓉姐姐特地和奴婢说了,这次去的是静香园,烟州的春和戏班最拿手的《花妖传》她还说了春和戏班这次唱完就要去波斯,恐怕日后再难听一曲了。”
荣静徽听说裴四海已经找了大理寺的人彻查此案,心中波澜不断,怕楼楚恒查出什么来,又怕这件事沉下去,达不到裴家与楼家对立的局面。
好在丽娘的密道实为稳妥,荣静徽对这件事不担心,一旦她被查出来,那丽娘也跑不了,丽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会将密道处理的稳妥。
黄公公试问:“郡主想去?奴才马上就备下马车。”
霏雨细细盯着荣静徽。
她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样一出大戏,是不是会有很多官家子弟去?”
“应当会。”黄公公颔首道。
静香园。
西京最大的戏院,说是戏院有些糟蹋它,更像一个园林,建于二十年前,当时的皇帝陛下下了一趟江南,被苏州扬州一带临水而居,婀娜婉约的民居所吸引,处处都是翘脚飞檐,叠石理水,着重于山水之景,隔几步就有一个小亭。松树苍劲,流水婉约,有无数文人在此曲水流觞,吟风颂月。
而官家人来,大多是听个曲,赏个景,附庸风雅。
“郡主,位子给您留好了,您稍坐,来人,上茶!”
一个眉目慈祥老头道:“您多担待,今天贵人来的多,您多包涵。”
荣静徽点了点头:“何时人齐?”
“您放心,绝不会耽误您时间,只要人一齐,咱们马上就响锣开鼓!”
看来这人应该是春和班的班主。
晴雪掀开小食篮:“郡主,您尝尝。”
静香园风景别致,点心却不敢恭维,酥饼酥的掉渣,容易让缎子面料的裙子沾上油渍,方糕也是甜的齁嗓子眼,一大坨蜂蜜好像没和匀,吃一口便再难下咽。
晴雪没顾得上荣静徽说了什么,看见远远来的人影,下意识行礼:“四殿下安好。”
陈明烨坐在离荣静徽最近的椅子上,捞过一只茶碗给自己倒了茶水,润了润嗓子说:“真巧,妹妹也来听戏。”
这哪里是巧,直接就是明晃晃的接近。
这是第几次‘偶遇’陈明烨了?荣静徽自己都数不过来,在宫里,几乎出个门就能见到陈明烨一次,华清宫,寿康宫,御花园,丹青楼,凡是她所到之处,几乎都可以看到陈明烨的身影,有的时候他会假意看不到自己,匆匆一个人影略过去,也要在荣静徽心底划个痕。
“巧,四皇兄也来听戏?”
陈明烨从善如流:“正是,听说《花妖传》最后一次在西京唱响,所以不能留遗憾。”
荣静徽不禁冷笑。
原来如此,这些日子陈明烨多次约她,每次都被她找了理由给搪塞过去,看来也是有些急了。至于砚清下的那封帖子,也是陈明烨的手笔。
他究竟想干什么?
戏已开锣,唱角上场。
荣静徽失神望着台上的人。
《花妖传》又称《琼台赋》讲了一位女子生前积善行德,死后可以一登天界,可是灵界的帝君派她去一个叫琼台的地方照顾花圃,花草皆有灵,日久天长,女子身上沾染了灵气,在柳树妖作祟下,她吃了琼台的灵丹,灵界帝君大怒,将她贬斥为妖。
其实,柳树妖的蛊惑就是受了灵界帝君的授意,帝君不会允许人类可以成仙,于是周密部署,步步纵容,终于将女子贬为了花妖。
戏台上正唱的火热,声动梁尘,余音袅袅。乏味的念白也生动起来,人言道人生如戏,你在看装疯卖痴做戏之人,装疯卖痴之人亦在看你,皂白难分,真假虚实,皆在看戏人的万般意念中。
荣府短短几年光景何尝不是一出大戏?前一刻,荣耀满身封妻荫子,下一刻兵败如山倒,被灭满门。
赫赫有名的荣氏走向了式微,永远消失在大齐史官的史书中。荣氏族人有的孤苦伶仃,有的踽踽独行。花团锦簇的世家大族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尾,令人扼腕叹息。
而楼远第,裴四海却还稳坐明堂,叫人如何不恨。
裴四海见到儿子的尸体那一刻心里一定很痛吧,觉得希望破灭了,但再怎么痛又怎么抵得过她,一下子从希望到绝望,那种终日不见天日没有光明的悲绝。
裴四海,咱们走着瞧。
“四皇兄,你吓到我了。”
这话是真的,荣静徽真的被吓着了,她方才走神的时候,陈明烨不知不觉移了过来,等她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贴的非常近了。
陈明烨一反常态,攥着她的胳膊,将她又拖了回来。
荣静徽毫不客气去掰开他的手,一面四处打量看看是否有人注意他们。
“陈明烨,你是疯了吗?松手!”好在鼓点锣点声大,他们位置又稍稍靠后,并未被人注意到。
晴雪和霏雨远远看着,霏雨往手心哈哈气:“诶,四殿下怎么靠的那么近,晴雪,你快看啊!”
远远地看着,荣静徽表情十分不愿,霏雨正欲过去,晴雪拉住:“你干吗去,郡主说不经传唤不可以靠近。”
“可是你没看见四殿下对郡主动手了吗,他他竟然敢抓郡主手腕。”
晴雪也想去,但还是立在原地:“不行,郡主没有让我们过去。”
陈明烨像是不耐烦她挣扎,说了几句话,荣静徽安静下来,他也松开了手。
看来事情有些脱轨了。
“这个四殿下!”霏雨嘟哝着,“什么清朗君子,就是个登徒子。”
霏雨紧张绞着帕子,一转头更是魂飞魄散:“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