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梅宴
她眼睫如鸦翅,业障既已犯下,就当一冲到底绝不后退。
远处小桥上嬉嬉笑笑传来一阵女声。
荣静徽偏头看了过去,莺莺燕燕的姑娘们从小桥上怡然自得往这边而来,只不过没有看见她们罢了。
雪白衣裙高挑女子在左侧,青色衣裙轻盈女子在右侧,中间的女子胭脂海棠红长裙,神情倨傲,人比花娇,听着左右二人在闲扯。
“锦儿姐姐今日气色看着实在是好,这口脂看着也鲜亮,不知道是哪家铺子里的?”
中间女子一扬唇,轻声一笑,那笑声透着无尽的高兴:“这是我们家嬷嬷自己调制的,兑了玫瑰花汁子,连宫里的都逊色几分。”
右侧女子满眼羡慕:“果然还是锦儿姐姐最得脸面,方才听我娘说,今日的席面,锦儿姐姐也出了不少力,又大气又稳妥,当真是好极了,连我娘都连连称赞,叫我和你多学学。”
她这几句话可是把中间女子的自尊心给捧得高高的,左侧高瘦的女子接过话:“那还用说?锦儿姐姐可是相府嫡女,姐姐又是官家贵妃,这天底下什么好东西她没见过。”
不错,这人就是左相夫人的次女,裴锦儿。前些日子左相夫人说要给她找夫家,于是半推半就让她帮着操持宴席,好好练练手,提前学学怎么做个当家主母,以后到了婆家也就得心应手些。
一左一右两人三言两语就令裴锦儿心悦不已,脸上神色越发得意,便道:“我姐姐确实很好,不过你们二人不也是有姐妹吗,想来也定是不错的吧。”
左边是刑部尚书家的女儿安宜珊,她们家就她一个嫡女,其余的都是小娘养的,心眼又多又粗笨,她直接撇撇嘴角,不欲多说。
反倒是右边面容青稚,神情总是羞涩的姑娘,说起来大多数人都不信,她是个武将的女儿,安毅侯的侄女。
安毅侯在朝中可是名声响当当的人,多次上阵杀敌,收复疆土击退匈奴也是毫不含糊,皇帝亲封的上柱国大将军。安毅侯的弟弟却是个平平无奇的四品武将,在朝中没什么大作用,傅燕就是他弟弟的女儿,看起来含羞带怯倒更像个史官家的韵味姑娘。
“我姐姐待我也很好。”她挺着胸脯笑着。
安宜珊却不这么认为:“你说的是你那个堂姐?喏,这不就在不远处站着呢吗,隔着这么老远,也不晓得来找你,恐怕是见不得你好,好歹也是堂姐妹,她就一个人站在那赏锦鲤也不带着你,你可别再傻乎乎剃头挑子一头热。”
陈砚清听着她们几个的话连零嘴都忘了吃了,顺着安宜珊的目光望去,要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
荣静徽不动声色看了过去,到处衣香鬓影,白色的鹅卵石路紧挨着浅浅一个小水潭,里面都是温泉水,还往上面氤氲着热气,锦鲤在水草下肆意穿梭好不快活。一把鱼食投了进去,鱼群便成群结队扑越过去。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岸上边站着个姑娘,背对着她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应当是个气度非凡的美人。
傅燕脸上一红,连连跺脚,着急着反驳:“她只是性子冷淡些,她喜欢独来独往,我已经习惯了。”
安宜珊还一个劲地挑拨,她是眼高于顶,向来只喜欢交往一些名流大家的女儿,傅熹是傅燕的堂姐,是安毅侯的独女,她自然也想结交,可试了几次,傅熹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倒显得她厚着脸皮巴巴讨好似的。
久而久之她也恼了,越看越觉得傅熹一派清高孤僻的样子惹人嫌,实在令她大倒兴致。
“傅燕,你父亲也是武将,傅熹的父亲不过是比你爹多个侯爵之位,可到底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可是一家人,怎得就让傅熹高高在上,你倒像是伏低做小,你莫非在讨好她?”
裴锦儿也插嘴,听安宜珊之言顿时对着傅熹没什么好感,大家在西京里过,偶尔还是能碰着几面的,傅熹这人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见到她她也是守在一群夫人中间,从来没有像个小姑娘一样和她们玩。这次能来她的席面,是否是碍于她们相府的脸面,不得不来呢?
裴锦儿家是文官,傅熹家是武将,两家一文一武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家,一想到傅熹这么个高高在上的人也要碍于他们家脸面不得不过来,就更彰显她们左相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能匹敌了,裴锦儿万分享受这种感觉,思及此便觉得自己比傅熹更加金贵了。
她道:“傅燕,你可别真那么傻乎乎的,你和她根同叶茂,情如手足,人家可未必想和你同气连枝。”
“这些西京城的姑娘们平日里是不是太闲了,在自己家招猫逗狗,遛鸟玩雀也便罢了,今天这么多王公夫人家都在,她们还不知避讳。”
廊下有荣静徽和陈砚清,亭中也有两位公子,他们各坐一边,手持棋子,在棋盘中博弈,杀的鲜血淋漓,两侧又有二位公子观战,陈明烨一手执棋一手捏着茶盏,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锦衣华服的男子,他落下一子:“宴公子很少打抱不平,令本殿意外。”
“女人家的事微臣一向少管,只因傅熹是微臣习武师傅的女儿,又是微臣的师妹,所以格外关注一些。”
一旁的壮硕男子面庞与宴镜忧有几分相似,但生的一副鼠相,眼小鼻尖,他观望着廊下堂前五颜六色的姑娘们,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见得傅熹生了一副清冷美人的模样,心中自觉的怜惜起来:“傅熹够倒霉的,好端端站在那赏个鱼都能被扣一个为姐不尊的帽子,大哥平时有这么美的师妹陪伴在侧,当真是艳福不浅。”
宴镜忧听他此话,心中骂了一句蠢货,他颇有些威势地提醒他:“长鸣,若是不想被她拔去了舌头,就别口无遮拦。”
宴长鸣怔了一怔,看到陈明烨,陈明烨虽不看他,但心中一定是不满,他忽然有些埋怨宴镜忧堂而皇之就这么指摘他话语错漏,叫他下不来台。
他负气般低头:“大哥说的是,是小弟失言,还望殿下莫怪。”
“怎么会,宴二公子怜香惜玉,本殿也是这样想的,楼公子,是不是啊?”
一旁从未出声的楼楚恒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啊了几句,他连连应道:“殿下说的是。”
宴镜忧下错一子,心中暗叫可惜,他转瞬又恢复如常,索性故意下错几步:“傅熹平时寡言少语,不善表达,所以容易在内宅里吃亏。不过她不是心甘情愿囿于后宅的人,是个可用的人才。”
陈明烨皱了皱眉,看向水潭边,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安毅侯没有儿子,对于这一个女儿当然是全力栽培,可惜了。”
宴镜忧挑眉:“殿下在可惜什么。”
“这里是西京,不能让她随心所欲,不似我那个妹妹,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面具的怪物,狡猾又机敏,应对什么都游刃有余。”陈明烨再下一城,局面明朗,他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中,“赢了。”
宴镜忧表情淡淡,拱手:“殿下棋艺高超,微臣献丑了。”
“傅熹。”荣静徽在连雨廊上唤了她一句。
裴锦儿才意识到廊上有人,转眼看过去,却听到安宜珊有些慌乱的声音:“是郡主殿下呀!”
裴锦儿一行人的距离,虽然在桥面上,可方才过于得意,有些放浪形骸,声音定是让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裴锦儿觉得心中异样,被人抓包的心虚感一涌而上,安宜珊和傅燕还在这呢,丢脸也不是她一个人丢脸,她挺直了腰板,只见傅熹是踩着步子往桥面上走来,傅燕诚惶诚恐,气虚道:“长姐。”
傅家大房早亡,二房安毅侯当家做主,三房庸庸碌碌,傅熹比傅燕大几个月,傅燕该叫她一声长姐。
陈砚清好奇打量着傅熹,方才隔得远,没有看见她的样子,现在仔细一看,傅熹是那种眉眼清绝干净爽利的样子,眉峰利落,高鼻皓齿,嘴上浅浅的自然唇色,琥珀色的眼瞳轻眨,星眸灿然。
身上没有钗粉头油的味,轻轻一嗅反而有一股檀香,这个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女爱用的香粉,翩然一股清傲的气质像容不了凡尘一般。
“和我回去。”傅熹声音轻却足够威慑,傅燕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正要和她一起走,裴锦儿却不肯放人,“站住傅熹,这人可不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得问问傅燕自己的意思。”
傅熹正要转身离开,闻言扭头道:“裴二姑娘,这是我们傅家的家事。”
“长姐你别生气,我跟你走。”傅燕压低了声音,可裴锦儿还是听到了,裴锦儿拉住傅燕,盯着傅熹:“你还想管着你妹妹一辈子不成,她交友之事你也要全盘过问,分明就是不想让她接触到别人,你安的什么心。”
傅熹也不欲和她吵,她低头看了一眼正茫然无措的傅燕,轻声问了一句:“你要留在这儿?”
“长姐我……”傅燕当然不想和她一起走,她要是走了,裴锦儿就像是一个笑话立在这儿,她最好面子,经此事后裴锦儿肯定不愿意再与她交往。
她不能得罪裴锦儿,但她也恐惧傅熹,正陷入左右两难之际,安宜珊看见远处连雨廊上的两人已经站至跟前,她福身请安:“参见公主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