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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骨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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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战场上的雪还是吹到了西京城,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新雪覆沃土,落白压在松柏枝上有些微微弯曲,寒鸦又停在上面,寂寂不出声寒霜夹着凛风,把乌云遮住了温阳。

    男人被铁链五花大绑拴在钢床上,身上那点儿破烂麻布粗衣被长鞭抽得成一堆碎布条,堪堪能蔽体,身上近乎被鲜血染透变得血迹斑驳,皮肉粘在布料上,轻轻一呼吸都能感受到撕扯的疼痛。

    他倒在铜柱上喘粗气一双眼睛浑浊的像黄泥水,还仍不死心盯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被他盯得倒有些下不去鞭子了,她耸肩一笑,扔了牛骨鞭。

    “李大人好硬的骨头。”女子一笑,男人已经锒铛下狱整整两天两夜了,北疆匈奴擅自挥师南下,打得大齐皇帝措手不及,匈奴似乎是摸清了军队的内底,走的每一步都恰好在边疆防线的生死边缘,像是绷紧的弓弦,再悄悄一拉紧,就可以击溃秦川一带,以此为据点,朝着四通八达的齐国内陆长驱直入。

    文德帝一面焦头烂额的部署军队上阵杀敌,一面又搜查细作。不曾想一来二去,匈奴单于与皇城司司使李恪来往通信的信件就被搜了出来。

    天子脚下,文德帝心腹,竟然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御史中丞齐家重重参了李恪一本,牵扯出不少积年旧事例如徇私枉法,残酷不仁等罪名,文德帝直接摘了他的乌纱帽,扔进了刑部大牢。

    灯火暗淡,漆黑的囚牢里几乎看不清什么,李恪额角留下一滴血,挂在他眼皮和眉峰,粘稠的液体糊住视线,他费力地睁着眼。

    明明灭灭之间,一张面孔渐渐清晰。少女面容观之不过十五六岁,看上去娇娇小小斯文柔弱,鹅蛋小脸上琼鼻皓齿,婉约的峨眉轻扫粉黛,上挑的唇瓣微点朱红,一双杏眼乌黑明亮。很美的一个小美人,只是美人此刻面孔看上去有些阴鸷。

    她微微俯下身,用商量的口气道:“招供吧,摁了手印,就不用再受这个折磨了,即便是钢铁之躯,进了府司西狱,也得老实交代。”

    女子乌黑青丝绾成了现下最时兴的舒云髻,插着一支点翠凤凰步摇,凤凰嘴上衔着一颗硕大的南海鲛珠,在灯光下耀眼的令人不能直视。

    方才李恪已被大刑伺候了一番,嗓子也在这两天之内叫唤地半哑,他用吃人的目光盯着女子,缓缓道:“我交代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想屈打成招,做梦。即便被你们一家人给困死在这御史台狱,你也休想如意!”

    “冥顽不灵。”女子侧头,见他一副执拗的样子,很可惜地直起身子:“李大人应该知道,当官家把你扔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官家让舅舅一家和大理寺打过招呼了,把你秘密地处决掉,然后会以畏罪自戕的名义牵连你整个李家。”

    她又接着说:“你不用喊冤,大理寺的人勘验过,字迹印章都没有作伪,你的私印朝中大小官都见过,如今是铁证如山,真是看不出来啊李大人,身在曹营心在汉,要不是靖王家的儿子这次收复秦川,说不定这次大齐的国君都要改名换姓了。”

    李恪心中一凉,,眼前浮现出一张人面来,硬朗的五官,一身帝王之气,眉宇间似是锁了一条黑龙,在仰视时总是会情不自禁身体发紧,一身的骨架都要缩在一起,想要拜伏在龙靴边叩拜作揖。

    而他做了十多年的亲卫,他最清楚文德帝的凉薄、狠心和无情,他紧紧绷着唇角,又开始挣扎起来:“官家又岂会听信你们家一面之词,那拙劣的构陷之计官家定是早已看出,你们拿着伪造的文书拉我下水,简直滑稽可笑。”

    他见女子没有动弹,以为她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于是接着说道:“我李恪为官家效忠数十载,官家定然不会弃我于不顾,现而今将我放在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待来日我出去,定不会放过你。你要是还想留住一条贱命,就马上听我的,我要见官家。”

    女子心中深觉可笑,李恪浑然不知大祸临头,还在嘴硬:“放我出去,荣静徽,你今日能将我困囚在此,不过是因为齐家升为了御史中丞!御史台的那一帮老匹夫天天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真当自己能拿到我的把柄?哈哈哈哈!只怕你们齐家做不到!到时候你齐家,荣家,还有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安毅侯府都不能全身而退,你串通奴寇攻下秦川,为了一己私欲竟然通敌,你那个老爹若是在世,不知该怎么面对你这个孝女,他可是把一辈子心血都花在北疆战场上,而你背行其道将他全面拉起的战线如此践踏,荣静徽,你可真行啊!”

    他堂而皇之喊出她的名字,有何不可喊的,既然是她想听真话,那他就把真话讲给她听:“你费尽心思抓我来此又能如何?陈年旧事十年已过,莫非还想要替你那个死鬼老爹申冤不成?即便你要告,也无人为你去敲那登闻鼓,你将我诳到这般田地,这便是你的报应!你去啊,去县衙,去大理寺,去开封府!太后和官家的耳目哪里都有,你端看你能不能活过三日。”

    “李大人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荣静徽背对着他,沉吟道。

    天子驱策的皇城司司使现在断发入狱,这府司西狱终究是不能关他一辈子,最迟一个月,他要在这个阴暗如沟,不见天日的地方走完他这罪恶的一生。

    “李恪,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中确系无辜,你畏缩胆怯,即便是给你十个脑袋你都不敢做这样的事,可是我敢,我当然知道信件是伪造的,也知道究竟是谁将北疆部将的作战图和秦关布防递给的匈奴,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不过是借你的私印一用,盖在了边关匈奴单于与你的书信上,匈奴单于估计现在也还蒙在鼓里,还真以为是你给他递的情报。此次他们大损元气,匈奴人必定会以为是你情报有错,致使他们不但要吃败仗,还要每年上缴更多的岁币,战争一结束他们要对大齐俯首称臣前来议和,等匈奴使臣到了,他们会咬死是你先递的情报,你觉得你还会有活路吗。”

    她捺着脾性,指尖在刀具卷上一一划过,挑着趁手的刀。

    她的半张脸被石壁上的火把照亮,苍白的脸竟有些阴森可怖,一张美丽的皮囊下像是突然露出森然白骨,幽暗的影儿在灯火下看的不真切。

    像是冤鬼出来寻仇的。

    李恪龇着牙像条疯犬般乱吠:“果真是你,果真是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对我下此狠手,你这个毒妇!”

    荣静徽终于挑到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削铁如泥,对着烛光照出她一半的脸,一只漆黑的目,空洞地犹如鬼魅:“神武将军荣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人人都说是荣将军之前剿匪余孽未清,山匪趁荣将军外出操练兵马,夜半攻破府门,将整个荣府彻底变成了坟墓。”

    李恪心中隐秘的往事被人窥探,一朝揭开,心脏不禁剧烈跳动,荣静徽一脸沉痛,说的悲怆:“我爹是被火活活烧死的,是你,提前在他的铠甲上涂了火油,又趁着夜半时分,扮成山匪,把整个荣府屠戮,你一剑杀了我娘还放了一把大火毁尸灭迹,都是官家指使你做的。”

    女子眼光里像是涌了无数火光,就像那夜的大火,道:“可巧了,我没死,我躲在密室里,我清清楚楚的记着那个山匪的脸,即便过去这么多年都没有忘,就是你。也是你和官家进言,让太后抚养我,名义上是抚养,其实是把我当做人质,生怕我二叔三叔造反。”

    “李恪,你怎么可以安然无恙活这么多年。”

    李恪肩膀颤抖,他猜出几分荣静徽应当是知道当年之事,偌大的将军府一夜燃为灰烬,偏偏只有她一个女童存活了下来,留着才是心腹大患,可惜当初的官家和太后没有听自己一言,斩草除根,纵容幼虎长成猛虎,果不其然,这幼虎长大了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咬人。

    李恪浑浊的眼珠此刻已经黯淡,犹如明珠蒙尘,他心中那根积压了十年,攒了十年的恐惧与后怕都涌进了胸腔:“你当时年岁尚小,竟然以惊惧下的幻境为真,这分明不是……”

    未待他狡辩完,荣静徽快速拿起案桌上的钢刀朝他大腿剜了下去,手起刀落,活活剜下一块带皮白肉。

    大腿骨处血肉模糊,鲜血弥漫,人活生生痛晕了过去,荣静徽轻轻一抬手,身后翠绿宫裙侍女取了瓢冷水兜头浇了下去。

    寒水刺骨,在严冬时分当真不轻松,何况里面还加了十足十的细盐,男人惊醒,四肢抽搐痉挛,痛的牙齿上下打战,后槽牙咯咯作响,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痛呼,他挣扎不已,铁链发出巨响。

    他似是不欲再狡辩,而是大方承认,他喉间发出大笑:“即便是又如何,天子之命谁敢不从,荣远好大喜功,不懂得收敛反而越发张狂,他再骁勇又有什么用,如今落到身首异处都是他自己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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