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满月·伍
新的一年开始只过了八天,在钱赛天这里却像过了八年。
陪小耳朵做手术,另一边还要忙活着在微信上与洪秀打好关系。两个人约过两次饭,洪秀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在酒下三两句便被钱赛天破防了。
她从洪秀那里,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
泰兴集团的慈善晚会如期举行,钱赛天所在的新闻社并未收到邀请,远道而来的一众媒体单位里,她见到了山海的logo。
骆姗姗因为拍戏,人也没能在场,何况她们两个从那晚闹僵之后,谁也没有先求和。
展依依倒是在。
她还是那样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多多姐,今天晚上有好多明星啊。真不愧是泰兴,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钱赛天微微一笑。
她静静等着,等到一个又一个的表演结束,等到泰兴新闻部发言人上去讲话,等到对方回答数个早已安排好的问题。
坐在人群中央,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白衬衫衬得皮肤愈发透亮。
她将手高举过头顶。
发言人不认识她,感觉她与其他新闻记者穿着相似,没有多想:“中间这位。”
“您好,这里是万生新闻。”她接过麦克风,声音铿锵有力,“您说在过去一年,泰兴为支持青少年加强体育锻炼共捐献3000万,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那么我请问,这些钱是否都来自贵公司出售的理财产品呢?如果不是,理财产品的所产生的利息,泰兴是否还能支付得起?”
这个看似与慈善主题无关的问题,瞬间点爆了会场的气氛。
在场的一大半企业或个人,均有购买泰兴集团的理财产品。本来他们不担心,但听到这样的提问,总有人会往最坏的方面想。
会场一时七嘴八舌,乱糟糟的。
钱赛天是在吃饭时,听到洪秀醉酒后义愤填膺的控诉:“我那两百万都放在泰兴那一年了,他们还没给我利息,你说他们是不是坑我啊?”
见气氛火候够了,她继续添油加醋:“我有听说过,贵公司还未支付一年期的理财利息。不知是否是,无法支付。”
泰兴大多数高管都是半路发家,没有系统学过管理,遇到突发事件只会抱头鼠窜。
就好比现在,一句草草的“结束”就落荒而逃,连最基本的发言人素养都没有。
钱赛天心满意足地坐下,很享受周围鸡飞狗跳的情景。
同排往西有一人也端正坐在座位上,与环境格格不入。他西装笔挺,正视前方。不过须臾,他向右看过来。
距离很远,钱赛天看不清他的脸,浑身的汗毛竖起,身子往后靠,试图用人影挡住自己。
下意识的防御。
能坐在贵宾席a排的都是什么人。
是坐拥全国五星级酒店的帝尊,是称霸全国电商的阿里爸爸。
还有号称国内第一视频媒体的宾宸。
钱赛天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双腿发软,大口呼吸了数十次才缓过来,紧紧攥着手机跑出会场。
那种她特有的敏感度又来了。
感觉自己进了神庙逃亡,但凡绊倒一下,就会被身后的猛兽撵上。
一直到回家,身上的汗丝毫未散。
陈星与小耳朵坐在客厅玩拼图,地毯边摆了一架白色写字板——钱赛天特地买给他们的——供陈星教小耳朵读书识字用。
小耳朵想叫她,但还很难发出声音,只张了张嘴。
钱赛天疲惫地笑笑,收拾收拾进屋去洗澡。
精神过度紧张,导致她头晕脑胀,不一会便趴在床上睡着了。
睡着时,也紧紧攥住手机。
再醒来,是日上三竿。
她揉揉头发,身上宛如让人揍了一晚上,很累很无力。
白板架旁摆着一个长方形的纸箱,小耳朵和陈星在一旁念字,谁都没有去碰它。
钱赛天走过去拿起来:“这是什么?”
“早上,有人送来的。”陈星解释道,“写了,姐姐的,名字。”
钱赛天歪头看了看收货人,确实是自己。她怀着疑惑,徒手撕开胶带。
箱子里是一个牛皮纸袋,封面写着:【8月13日昆山道赛车。】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档案袋,席地而坐,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几十张彩色照片,和一个u盘。
陈星与小耳朵围过来,跪在地毯上。小耳朵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艰难地喊出来:“哥……”
她的声音与她的长相不同,有点粗。
陈星把照片拿起来,瞳孔放大:“真的是,观尧哥。”
钱赛天一愣,大力夺过来,一张一张看下去。
全部是钟观尧,全部是钟观尧在开车的照片。有近景有远景,看角度,像是车内按了摄像头——360度无死角。
她眼前开始冒金星,视线模糊,始终集中不了。
钱赛天拿着照片和u盘往书房去,打开电脑,读取u盘内容。
里面只有两段视频。
她颤抖着点开。
视频非正常拍摄,镜头只照到视频主人公的大腿。
那是条黑色的运动裤,膝弯处有几道泥色的擦痕。
画面卡了一下。
紧接着出现半身影像——这时候的黑色裤腿,还很干净。
“二十分钟,只要膝盖不打弯,三百万到手,怎么样?”视频里的人公鸭嗓,像卡了口痰。
男主角没有应答。
“行了,来就是为了钱,有什么可商量的。”
话音一落,三五个壮汉你一脚我一脚去踹男生的膝弯,甚至到后来,他们累了,便换成木棍。
后半段视频做了加速处理,整整二十分钟。
画面再一转,又是开头那副场景。
裤子脏了半条。
“赛车?在这种地方?”黑色裤子的人冷笑一声,“想弄死我就直接点儿。”
她听得出来,这是钟观尧。
六年前的钟观尧。
“没人想弄死你,不是你需要钱吗?听说你挺会开的,跑一圈一百万,现场打款,怎么样?”
有人附和起哄:“就是啊,想不想救你家那堆烂摊子了?”
“放心,这是半夜,没人会来的。”
“但如果你要是跑不赢,这一百万,就要陪给我们。敢不敢赌一场?”
视频里的钟观尧没有再说话,而是拿过车钥匙上车。
下一段视频,是钟观尧所在的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
第一视角,身临其境。昆山道又是出了名的九曲十八弯,看得钱赛天犯恶心。拐到一处近乎90度的弯道时,视频忽然抖动,天旋地转。
不过十几秒又恢复正常。
而当时的钟观尧,是擦着护栏边拐过去的。
仲夏漫山苍翠,他差点撞车的地方虽不如现在宽阔,路旁的山脉也没有重重开辟过的痕迹,但不难认出,这里是钱景年掉下去的地方。
视频的最后,黑底红字,映在她眼前。
——知道非法赛车怎么判吧?晚上九点,泰兴会所618,拿你的材料来换。不来的话,这些视频将会公之于众。
同时,又一条新闻霸占了各大头条。
这次不仅仅是群东市,全国各地都为之震怒——
帝尊酒店房间藏有摄像头,有关部门正在进行调查。
曝出这条新闻的,是山海新闻。
钱赛天浑身打颤,又恶心又恐惧。
小耳朵站在房门口见她情绪不对,忙跑上来握住她的手。
钱赛天怔了一会,把陈星也叫过来:“我现在有事,要把你们两个送到梅曦姐姐那里住几天,好不好?”
她知道,是她昨天在晚会上的挑衅激怒了那群资本家。
之所以还给她威胁、仅仅曝出有摄像头而不是其他违法事件,是看在帝尊名号的面子上。
想跟她谈判。
陈星看着她,神色肃穆,无声地表示抗拒。
小耳朵注意到他的情绪,握住他的手,笑着对钱赛天竖起大拇指。
陈星庄严的神情这才有所缓和。
“抱歉。”钱赛天扶上陈星瘦弱的肩膀,“对不起陈星,我明天就接你们回来,可以吗?”
他红着眼眶,最终点下头。
“谢谢。”她说。
-
偌大的台球厅,只有一桌周围环绕密密麻麻的人头,烟雾缭绕,有些刺鼻。
“鹏哥,人来了,在门外。”
肥头大耳的男人滑杆,眉毛尖都动了怒:“没拿钱来干什么,给爷爷们磕头?”
邹鹏就一地痞流氓样儿,把台球杆扔给旁边的人,自己坐在椅子上抖腿,抽够了烟抽雪茄。
“不是那群借钱的。”小弟毕恭毕敬,“是您亲戚,他说自己是北方来的。”
邹鹏狐疑地看向小弟。
小弟坚定地点点头:“他自己说的。”
“让他进来。”
台球厅外是破旧的老式建筑,推拉窗正对着一根电线杆。底部发黑,小广告糊了厚厚一层。
邹鹏在南城混得脸熟,监视这项重任便落到生面孔钟观尧和莫西林头上。
莫西林与他并不在一处。
正对老楼大门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治安不好,路边净是摆摊卖水果的白发老人。
“哥,我看到于磊进去了。”莫西林有些激动。
钟观尧人在老楼侧方的小巷子里,蹲在电线杆旁打呵欠。莫西林的话简直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掌掴在他脸上,瞬间清醒。
“你确定?”
“确定,我刚还对着照片看了一遍。”
“报给组长,让他安排人来跟于磊。”
“好。”
钟观尧得到回应的同时站起来,双腿蹲得有些发麻,血液一时供不上来,震得他眼前发黑。
等到完全站直身体,空旷的小巷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穿着简单、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寸头刀疤脸的矮个子男人从他面前路过。
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钟观尧绷紧身体,循着他离开的方向,目不转睛。
“哥,这边有卖爆米花的,我给你送点过去。蹲一天了,啥也没吃。”通讯设备里传来莫西林欢愉的声音。
距离三十米的巷子口赫然出现他充满活力的身影。
“别来。”钟观尧低吼道。
莫西林抱着爆米花一下顿住。
正巧与巷子里的男人迎面相对,不过对方低着头,没有看到他。
“装作找错路,走。”
莫西林也算机敏,警惕地扫一眼矮个子男人,在对方抬头之前蹦蹦跳跳地径直往旁边去。
男人只看见他的背影,没有放心上。
莫西林在马路上绕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内心激动万分:“哥,是犯罪分子吗?”
“不知道。”钟观尧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要跟我接触,一会儿换班后你自己走。”
“啊?哦……”
钟观尧摘下耳机,望向斑驳的玻璃窗。
水痕遍布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的剪影,因暮阳光反射,看不清窗里的情形。
如果于磊真是当年那个黑客,那就代表——
他一定认识钟观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