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清酿·贰
本该是下班时间,各大新闻社乱成一锅粥。
钱赛天压着火把采访匆匆结束,想要回公司,却被晚高峰堵在路上。
她不说话,左脚越抖越快。
于洋洋本来想问点什么,但钱赛天的冷气场太强了,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联系上办公室了吗?”但钱赛天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地和善。
“没……没有,占线。”
钱赛天喘口粗气,面色凝重。
科学院院士学术不端,还疑似与女学生有染。
十几分钟内,网络骂声一边倒,钟成功祖上三代都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这种人也配教育别人?
——天哪,看照片就长得很猥琐啊,女学生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呀。
——求求别祸害下一代了,快处分吧!
——恶心,衣冠禽兽必死。
——他老婆就是那个方圆集团,前几年操纵股市坑了好多人的钱,怎么还活跃在市场上?工商部官微能不能直接贴封条啊。
——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坏到骨子里了。
还有许多恶语不堪入目。
钱赛天颤抖着关掉手机。
足足在路上堵了30分钟才回到公司,电梯又特别慢,钱赛天按关门按钮的架势像是要把电梯钢板卸下来。
她一路大步流星,直奔民生部。
原先出去采访的那群人都回来了,此刻正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谈论的话题也和平时并无两样。
因为这条消息热度暴增,民生部的刘主编说请大家吃烧烤。
“哐当”一声巨响。
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如多米诺骨牌般倒塌。
“谁发的新闻,撤了!”
有同事不满钱赛天这种命令人的气势,蹲在地上一张张拾起散落的文件:“我说钱赛天,你发什么神经啊。”
“我让你们把新闻删了,谁让你们发的!”
民生部的人大部分都看她不爽,这会目无王法更是引起了民愤:“这是我们民生部的事儿,关你娱乐部什么事啊?”
“钱赛天你可以啊,现在不光对你们主编咋咋呼呼的,都敢到我们民生部撒野啦?”
“就是啊,发什么社会新闻关你什么事儿啊。”
于洋洋胆怯地跟在钱赛天身后,不敢上前去拦。
“你们也配叫新闻部?!”
钱赛天怒火中烧,声嘶力竭,“做过详细的调查了吗,你们拿到他学术不端的证据了吗,什么都没有就乱发新闻‘令人气愤’?上次针对保安事件开会怎么说的,要尊重事实,不要有主观评论!你们都听到驴肚子里了?”
她眼眶发红,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们,这条新闻谁发的!”
办公室有一瞬间的寂静。
她的气场太强,仿佛此刻问话的不是一名普通员工,而是居于高位的领导。
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人站起来反驳:“你算什么东西啊,对我们指手画脚。新闻是这个学生打电话来匿名举报的,也是刘主编让发的,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在这里叫嚣了?”
他们争吵的动静太大,两位主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查看情况。
“赛天,你怎么上来了?”孔主编眼神示意让她下去。
“刘主编。”钱赛天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烈焰红唇、风韵犹存的女人面前,“关于国科大教授学术不端、与女学生有染的新闻,是经过您手发布的吧?”
刘主编比钱赛天还稍微高些,略有俯视的意味:“是,怎么了?钱赛天,你我虽不属同一个部门,但我好歹还算你上级。你就这种态度跟上级说话?”
刘主编鄙夷地一笑,看向身边神色复杂的孔主编,“孔姐,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徒弟啊。”
孔主编脸上也确实挂不住:“钱赛天,你太不懂规矩了。”
钱赛天谁也不理,只盯着刘主编:“刘主编,我在问您话。”
“都说了是那个学生打电话举报的了,我们怎么不尊重事实了,他原话就是这样。”身后有同事不耐烦地说道。
“他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发?你凭什么就认定他说的一定是事实,你凭什么上来就给人定罪定成学术不端!”钱赛天越说越激动,面红耳赤。
她在孔主编手下干了两年,虽然有时候脾气急躁,但还没有过当众与人起冲突的情况。
孔主编一时手足无措,上前拉了拉钱赛天:“行了,有什么话私下说,别在人家部门闹。”
“你说话啊,刘主编,你凭什么说人家学术不端!”
刘主编冷哼一声:“那你又是凭什么来我的部门要求我的下属撤新闻?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我的部门闹事!”
她尖锐的指甲狠狠戳了两下钱赛天的肩膀。
孔主编到底还是护短,把钱赛天拉到身后:“刘主编,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孔主编,你管好你自己的人吧。”刘主编呼出一口气,对等着她的员工们说道,“再过三分钟,咱们就出发。”
“好耶!”
钱赛天一言不发,转身走到走廊打了个电话。
孔主编拉过于洋洋,小声问:“赛天怎么回事儿啊?”
“我也不知道,她自从看了新闻整个人就像进了冰窖,回来路上我都不敢和她说话。”
孔主编担忧地望向门口那抹窈窕的背影。
一分钟后,钱赛天回到民生部办公室,就站在大门口,靠着门框。
这群人关掉电脑,检查完开关之后兴冲冲地簇拥在一起:“吃烧烤去喽。”
钱赛天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堵住去路:“今天谁要是走了,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有人呵呵笑两声:“我的天啊,钱赛天,你现在都这么嚣张了吗?公司你说了算呗。”
“要走可以,把新闻删了,所有的全删。”
刘主编提着她新买的coach包,捋平衣领:“我还是那句话,你在民生部,说话不好使。”
钱赛天不回嘴,只让于洋洋和她一起堵门。
于洋洋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了钱赛天的话,心中由满是忐忑不安。
很怕因此被公司的同事排挤。
人群发出大小不一的辱骂和哀怨声。
刘主编气笑了,随便找个沙发坐下:“行,那就耗着吧。”
就这样僵持了约莫二十分钟,星际报业的法人气喘吁吁扶着楼梯,嗓子冒烟:“这破电梯,到16楼坏了,害我爬上来。”
那是一个个子不高,身形精瘦的男人。他双腿发软,实在爬不动了,摇晃着手里的白纸,“你要的东西。大姐,下次能不能提前说啊,这一路上我超速三回。”
钱赛天走下去拿过来,把这张纸甩到刘主编脸上:“我现在说话好不好使了?”
众人全部凑上前探头探脑,无一例外倒吸凉气、捂住嘴巴。
总部的红头文件。
即日起任命星际报业执行董事钱赛天同志兼任万生新闻副总经理,全权负责各部门新闻编辑、发布等各项事宜。
且不说任命成副总经理,光是总部执行董事这一身份就足够骇人。
“现在把所有相关新闻全部删除,发一条道歉声明,必须强调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钟教授剽窃他人论文、与女学生有染。谁要是不听,明天直接打包滚蛋。”
钱赛天挺直腰杆,“如果日后查出举报人所言属实,所有的后果我一个人承担。但是在此之前,谁要是敢在新闻里污蔑国家科学院院士及其家属一句,我告到你倾家荡产,下半辈子待在牢里过吧。”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刘主编说的。
“把举报人电话、身份信息给我。”
她的头衔一变,识趣的人立马转换角色当起狗腿来,毕恭毕敬地递上信息。
钱赛天垂眸看一眼,又对坐在椅子上的刘主编说道,“刘主编,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诽谤罪少不了你的。”
她不再去看众人脸色,夺过皱巴巴的文件,快速下了楼。
民生部的行动也迅捷,几分钟之内将钱赛天布置下的任务全数完成。
这一纸道歉,成功又将万生新闻推上了风口浪尖,致使星际股价直线下跌。
钱赛天和法人做电梯下楼,没忍住,靠在角落里抱手痛哭。
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她在万生新闻,除了权力,再无立足之地。
法人只在旁边轻轻叹气,试图安慰她:“算啦,好多人努力一辈子都到不了你这个职位呢,何必为这点小事伤心。”
“可我想要的就是努力。”
钱赛天在电梯到达一楼前,擦干眼泪。
雪还在下,夜色如墨。
明明那么厚重的颜色,却空得不像话。
她看到钟观尧手提一个塑料袋蹲在路边,心里放了晴,一路小跑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壮举。
“钟观尧,我告诉你哦……”
天色很暗,暗到他五官沉沉,不见一丝温度。
比雪还冷。
“这就是你们媒体干的事儿,看到了吗,钱赛天。”
他举起手机。
那条新闻经无数人复制转发,仍然残留在网络上。
“万生新闻。”他冷笑一声。
这几个字如同冰棱柱,字字刺穿她的心脏。
“害了我们家一次不够,还要来害第二次。”他声音不大,可每一声都破碎不堪。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新闻,你都不觉得这标题恶心吗?万生算什么新闻媒体啊,改名叫营销号得了。”
她半句反驳的话都蹦不出来。
头顶的路灯不合时宜地短路,啪嚓几声。火星在半空中熄灭,他的话也骤停。
最终只剩下一阵又轻又长的叹息。
钟观尧没有再说一句话,把手里的东西胡乱塞给她之后决绝离去。
轰声隆响,夜墨吞并滚滚尾气。
她捏紧了塑料袋,分不出到底是自己手凉还是塑料袋凉。
比起劈头盖脸来火拼一场,冷处理更骇人。一旦表达出中心思想,便再没有多余的废话。
和六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