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鱼·贰
地下二层有一股闷久了的灰尘味道,钱赛天特别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深吸了几口。
男人拐到楼梯口,对她喊了一声:“楼梯在这边儿。”
“你先走吧,我开车来的。”
钱赛天忽然觉得这样说不对,不管怎么说,这人也是与她共患难过的战友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我也开车来的。”
“……”
合着他是指楼梯给她自己,而且人家还没想送她一程。
钱赛天对性冷的人毫无兴趣,连句“拜拜”都懒得说径直朝车位走。
男人看着她冷漠决绝的身影,抿了抿嘴。
本就是陌生人,擦肩而过后依旧是陌生人。
他们只不过从一场萍水相逢中又重回到原点。
但这陌生人,转身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两个人站在并排停着的色系相同、车标相同的两辆车前静默良久。
钱赛天率先打破沉默:“好车,是……今年新款吧?”
最新款桑塔纳,好像还是手动挡。
好车。
男人盯着她成色更新的小宝来,掀了掀眼皮:“去年款,没你的新。”
他“叮”得一声打开车锁,大步流星走到车门前,比刚才礼貌了不少,“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哦。”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隔着黑黢黢的车窗膜,她隐约看到男人在打电话。
钱赛天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右上角的信号格依旧为空。
果然还是华为手机好,她得攒钱换一个。
一直到开车走出停车场,她的手机才恢复信号,无数条未读消息蹦出来。
钱赛天驱车停靠在路边,一条条查看。
首先是于洋洋带着哭腔的语音:“赛天,你刚走,大楼就开始晃,我以为我在坐过山车。你出去了没,我们现在都出来了。”
其次是梅曦的闲扯:【泰兴广场新开了一家冷锅串串,咱俩晚上去吃啊?】
最后是她那位“第十一任男友”:【我想了想,觉得我们性格还是不太合适,所以,对不起,我们到这里吧。】
竟然走流程来跟她结束,钱赛天有些无奈,回复他:【哦,没事。】
但是对方早就把她删了。
钱赛天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梅曦:【男人都是狗,翻脸不认人。】
可能是在忙,没空打字,梅曦直接回过电话:“这是哪一个?”
钱赛天努努嘴:“就是你到处造谣的第十一任。说实话,我真没觉得我俩是男女朋友关系,他居然这么正式地来跟我说结束,还单方面把我删除?”
梅曦恍然大悟:“说不定人家早就移情别恋了,男人能放弃你的理由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的。我比较好奇如果是真的,他三心二意的对象是谁,世上还有比你眼睛还瞎的吗?”
“这句话成立需要有一个不可否认的大前提,首先她得比我好看。”
“是不是因为你老是不理人家,人家耐心耗尽了。”
钱赛天这人不上杆子粘人,不聊就不聊,她又不缺人聊天。
并且也真的没时间聊天,每天忙得跟个狗一样。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要他有锤子用?出去看电影、吃饭还不都是我花钱。”
“果然越到985越有软饭男?”
梅曦本就不看好她这一任高材生姻缘,“我说你怎么谈了七八九十个男朋友都长一个样儿啊,放一起跟玩儿找茬似的。而且一个不如一个,从高中的1米8直线下降到1米73。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夏克。他绝对连一米七二都不到,还骗你说一米七八。他下什么课下课,家里蹲得了。”
钱赛天把通话换成免提,重新发动汽车:“你说话注意点,我哪来那么多男朋友了,都没正式谈过好吧?是他们自己耐不住寂寞,不体谅我工作辛苦。”
“反正你心里只有你那个放你鸽子的初恋喔。”
提起这个,钱赛天心情更糟了:“你诚心刺激我呢。不跟你说了,我去新闻现场了。”
西大桥位于群东市西海岸,是唯一一条跨海大桥。
桥下有一个公园,因为地角偏僻,下去容易上来难,所以那个公园很少有人去,更多的人喜欢在高处瞻望,因此公园的绿化做得极其美观,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处观赏地。
躯体打捞上来的地方在桥下,刚好避开了路人的视线。
要去往那个地方,必须要经过公园。
就在她距离目的地只剩一个岔路的地方,她见到了熟悉的白卫衣、黑色运动裤,本人正散漫地靠在灯柱上。
虽然他面对的是青葱浓郁的绿化,但钱赛天能看出来他在观察右侧的公共厕所。
钱赛天有一项神乎其神的技能——对人的长相高度敏锐,只要与她面对面对视超过30秒,她就能将这个人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更何况是与她同在电梯里呆了近20分钟的人。
钱赛天绕到他背后,轻轻拍对方的肩膀。
男人面无表情地侧过头,瞥一眼她,又视若无睹地转回去。
钱赛天不死心:“哎,你还记得我吗?咱俩刚刚还在电梯里……”
“记得。有事儿吗?”
他的语气比在电梯里冷漠多了,目不转睛直视前方,满脸写着“赶紧走,别打扰爸爸”。
“……”钱赛天单刀直入,“你是在执行任务吗?”
听到这句话,男人倏地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神中充斥着危险的警惕因素,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她抬手点点自己的耳屏,唇角噙着笑意。
他耳朵上挂着通讯专用的耳机。
他人长得高,耳机颜色贴近肤色,并不明显。
只是钱赛天对于这方面的敏感度非常高,经常被大锤调侃是“狗鼻子一样的职业嗅觉”。
男人这才想起来她是记者:“既然知道,就不要妨碍执法。”
“那我能问一下,你们是在抓什么逃犯吗?”
男人不耐烦地向上看:“案件侦办中,无可奉告。”
“可我是记者,有权对社会上发生的每一件有可能对社会治安、对百姓生活造成影响的事件进行如实报道。”她一口气说完,正义凛然地看着男人。
“你有权啊?”
“对。”
“我也有权选择不说,对吧,大记者?”他不屑地笑笑,从头到脚都透露出鄙夷。
钱赛天吃瘪,自知自己没资格插手警方办案,憋了一口闷气往目的地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耳麦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紧跟着上级的指示:“羔羊出圈,猎豹收割。”
他低头摆弄手机,余光瞄到从公共厕所中走出来的人走远,佯装游客般四处打量。
虽然是公共厕所,但打扫得无比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气味。
他气定神闲地走进去,挨个厕所门推开查看,在第三个隔间的水箱里发现一个黑塑料袋,用胶带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心生疑惑,从口袋中掏出手套准备取证时,羔羊突然折回来。
四目懵逼相对。
犯罪分子拔腿就跑,男人大步跟上:“羔羊回来了怎么不通知!赃物在第三间水箱,我去抓人。”
同事紧急补位,冲到厕所第一时间收集证据。
男人在岔路扑倒小羔羊,牢牢锁住他的手臂:“别动。”
膝盖下的小羔羊不听话,像只蛹一样的扭动,他用膝盖狠狠顶了羔羊的腰一下,“让你别动!”
路过一对情侣,看到四五个人围上来拷住地上的刺头,惊慌地抱住对方的手臂。
男人摘掉耳朵里的仪器,轻喘几口气,抬起头审视了两个蒙头掩面的人一番。
两个人不约而同往后退。
“厉害啊观尧,不愧是年轻人,运动神经就是好。”
资历稍微老一点的李大成欣慰地拍拍钟观尧的肩膀,又吩咐新来的毛头小子莫西林,“去女厕所看看有没有藏。”
毛头小子一脸稚嫩,看了看李大成,又看了看钟观尧,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啊?我去?”
“难道是我去?”李大成反问。
“哦……”莫西林瘪瘪嘴,灰头土脸地往女厕所里进。
李大成在他背后偷笑,故作严肃,“把背给我挺直了!”
莫西林猛一个激灵抬头挺胸,踢着正步往里走。
来观察现场的基本都是各家报社的记者,钱赛天在警戒线最外面看到了自家娱乐部小记者伍士奇的身影。
“什么情况?”她拿出工作牌戴好。
伍士奇一脸便秘,捂着鼻子:“赛天姐,你总算来了,陶滔进公园了。这边我已经通知民生部了。”
万生新闻内部分工很明确,谁的摊子就是谁的摊子,不允许私自跨部门采访。
见伍士奇要进公园,她伸手拦住他,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现场:“说说,怎么回事儿?”
伍士奇刚刚转正,对她这位资历不深的前辈很是尊敬:“听说是这个姑娘借贷还不上,所以想不开自杀了。”
“你怎么知道是自杀?”钱赛天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简讯。
伍士奇指指在刑警跟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她爸妈来了,说看见这个女孩子留下了一封遗书和视频,承认自己因架不住网络诱惑,听信骗子的话去借贷,现在欠了几十万还不上,所以……唉,才23,可惜了。”
沉重的话语坠得她心累:“钱这个东西,能害死多少人。”
伍士奇没心没肺地笑道:“你还说别人呢,你瞧瞧你自己的名字,钱赛天,这包含了叔叔阿姨对生活的美好期望。”
钱赛天摇摇头。
钟观尧抓到人后心情畅快,拍干净衣服上的黑灰。
莫西林撅着小嘴走出女厕所:“报告,什么也没有。”
“赶紧把人带回去,东西送检。”李大成吩咐道,与钟观尧一同并肩往回走。
钻出茂密的绿荫丛的钟观尧,摘掉身上的落叶,抬眼就看到聚成一球的人群:“那边怎么了?”
李大成热心地跟他解释:“昨晚有个小姑娘跳海了。你说你们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想不开,动不动就糟蹋生命。”
“这和年不年轻无关。”钟观尧刚回过眼,又急不可耐地转了回去。
他看到人群最外面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头发上还印有着皮筋绑过的凹痕,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他眉头轻皱,出声朝前喊道:“莫西林,联系禁毒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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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一直等法医鉴定完伤痕后才被统一驱逐。
伍士奇还在她耳边感叹这女孩脆弱、高利贷要不得,声音却越来越小,紧张地碰了碰她的手肘。
钱赛天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三五个警察将她团团围住。
“有群众举报你涉毒,请配合我们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