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异客
几乎是一瞬间，程兮凉就猜到了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前些天她就听说城南来了一队外商，这几日时常在郡内转悠，遇到模样稍微周正一点的姑娘都会多瞧上两眼，仿佛在物色着商品似的。
想来，他们转到了城中，盯上了自己。
巷内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程兮凉努力压制着自己快要提到嗓子眼的心跳声，听着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
即使走得再快，一个小孩子的步伐也终究比不过大人，程兮凉很快就被几个壮汉团团围住。其中两个壮汉钳住程兮凉的两只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这时，其余壮汉让开一条道来，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缓缓踱步到程兮凉的面前。
“小丫头跑得倒是挺快，不过不还是被我抓到了。”
程兮凉抬头看向那个男人，虽然他的身形比起壮汉要瘦弱不少，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
程兮凉试着挣了挣手臂，可是不仅没挣脱开，反而被壮汉警告着的加重了钳制的力道。
“被我抓到了就别想着逃跑了，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中年男子表情阴翳，看着程兮凉的眼神里还带着轻蔑。
他绕着程兮凉前前后后走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才嗤笑道：“想不到这小小的建安郡也有这等绝色，这要是卖给大户人家，定能够换来不少银钱。”
字里行间中，无不透露出他贩卖仆从这件事早已经驾轻就熟了。
“呸，你这样做就不怕遭天谴吗？”程兮凉自知不敌对面众人，只得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再想办法逃脱。
“天谴？”中年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送你去大户人家，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怎么会遭天谴呢。”
程兮凉看着他，只觉得一阵恶心，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一个人恶事做尽又表现得如此道貌岸然。
中年男子终于决定不再废话，招呼钳制着程兮凉的那两名壮汉，“你们两个把她带回去，别被人瞧见。”
“是。”两名壮汉得了命令，押着程兮凉就往前走。
走着走着，程兮凉发现那两名壮汉对这带街巷并不熟悉，很多路都要多绕很久。
之前的中年男子并没有跟随他们一同走，而是带着其余人一同朝反方向离去，想来是要去抓其他人。不过这个时候程兮凉也无暇顾及别人，脱身才是最要紧的。
眼见着他们一行人快要走到自己居住的那条小巷，她灵机一动，偏头看向其中一个壮汉，说道：“这位壮士，可以让我把茶筐脱下吗，背着它搁着我手疼。”
这些壮汉原本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人，后又被人雇来做这买卖幼女的勾当，早就成为了人人厌弃的存在。如今骤然被人唤了声“壮士”，心中也不由得对眼前的小姑娘多了丝好感。
“那你快些。”壮汉说着，手就微微松开。
程兮凉脱下茶筐，偷偷瞄了一眼壮汉，瞅准时机将茶筐对准他的脸砸过去，然后又快速的低头一口咬在了另一个壮汉的手掌上。
“啊——”壮汉痛得大叫了一声，手也下意识的松了开来。
程兮凉便猛地一挣，挣脱了他的钳制。手臂早已被掐得充血麻木，手腕处也火辣辣的疼。但是眼下也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伤，她撒腿就往巷内跑。
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叫：“救命啊——”
“她想跑！”被砸得壮汉当即回过神来，立刻喊道。
“笨蛋，要不是你松手她能跑吗？”另一个壮汉揉着自己被咬红的手掌，恶狠狠的骂道，“野丫头还敢咬老子，被我抓到了看我不打死你。”
见前一个仍旧愣愣的站在那，更加火冒三丈，“还愣着干什么，追呀！”
“哦哦。”
两人这才追了出去。
跑了一段路，两方人的距离僵持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程兮凉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不断抄着近道，而那两个壮汉运用轻功也抵消了自己的劣势。
从街巷往自己家的方向有一段直行的道路，壮汉很快便追了上来。
“野丫头，还往哪里跑？”
程兮凉一边奋力的挣扎，口中还一边大声呼救，祈祷着能有个好心人能够伸出援手。
也许是外面的动静太大，还真的有几户人家推开了门。
“这不是巷尾家的小凉吗？”
“这是怎么了？”
大家看着壮汉凶神恶煞的面相，心声畏惧，即使心下疑惑，也不敢上前询问。
而那两名壮汉原本见到有人出来还有些担心，结果等了半晌也没人站出来，便稍稍安了心。转身又去拽程兮凉的胳膊。
“阿伯阿婶，这些人是牙子！”程兮凉大声喊道。
围观的人一阵唏嘘，他们本来已经猜到，但是又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才故作毫不知情。可是如今程兮凉将壮汉身份挑破，反而让他们左右为难。他们既不想惹祸上身，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姑娘被人抓了去。
壮汉自然不会等着他们想出个所以然出来，就在程兮凉他们推搡拉扯之间，一道木门被推开。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门后响起：“建安郡虽远离京城，可也是昌乐国的国土，岂能容你等在此撒野。”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壮汉停止了动作，程兮凉也随着声音看去，是早上买她茶的那位老者。
可又与早上的他有些不同。早上见他时，只觉得他格外亲切和蔼。如今他板着脸，目光微敛，一股威压无形中就让人心生恐惧。
“还不如把人放开。”老者喝道。
壮汉们忙不迭的松手。
程兮凉的手腕得到解脱，却也没心情感受之前的伤是否又重了。
“多谢老人家。”程兮凉压下心底的惊慌和害怕，向老者行礼。
老者笑呵呵的看着他，说道：“你不必谢我，今日府中招待客人，小少爷担心门外的事惊扰了客人，这才让我出来解决。”
程兮凉自然一笑，“那便请老人家替我谢过小少爷。”
“一定。”老者应着，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直在看热闹的众人，“热闹也看完了，各位请回吧。”
众人面色一红，就算看着那两个仍旧站着没动静的壮汉，有心想留下看看最后的结果，可也不敢再多留。毕竟刚刚袖手旁观的的确是他们。
等家家户户又紧闭了门户，老者才对着程兮凉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丫头快回去吧。”
程兮凉看了一眼一言未发的壮汉，“老人家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国有国法，建安郡也有建安郡的规矩。他们既然敢在建安郡行恶，自然要接受他们的惩罚。”
“会如何处罚？”程兮凉追问。
“凌迟处死。”老者面色如常的答道。
其余三人的脸色同时变得苍白，两名更是吓得直接跪了下去。壮实的身体跪在地上显得格外滑稽，可是他们却毫不在意。
“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其中那个曾对程兮凉心软的壮汉颤巍巍的说道。
“那也不是你们助纣为虐的理由。”
程兮凉上前一步，求情道：“老人家，我看他们并非十恶不赦，况且也尚未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不如就留他们一命吧。”
“你倒是心善，他们刚刚可是还要将你卖给别人家。”老者撇了一眼程兮凉。
“可我还好好的站在这里。”程兮凉不置可否。
老者看着程兮凉，半晌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罢，那我今天暂且饶你们一命，日后若是再让我撞见你们作恶，定不轻饶。”
两名壮汉连连点头。
“行了，你们走吧。”老者摆摆手，说道。
可是两名壮汉却毫无动静。
老者皱眉看着他们，说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将所有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兄弟俩原本行走江湖，也是逍遥快活。可后来遭人陷害使得我们人人喊打，我们没有办法一路逃到边境，遇到了现在的主人，他说他愿意救我们，只不过要帮他做事。如今我们放了她，主人肯定也容不下我们了。还请老人家救我们一命。”
“外商势力错综复杂，岂是我一个管家所能铲除的。”老者别过眼睛，说道。
“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杂役，不会害了你们的。”
“老人家，救人就到底，你就帮帮他们吧。”程兮凉不忍心看着面前的兄弟俩就此丧命，便也跟着求情道。
老者沉吟片刻，“这样吧，你们兄弟俩就留在余府当个看门的护院。”
“多谢管家！”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傅南，这是我弟弟傅北。”那个曾经被程兮凉咬了一口的人答道。
“傅南傅北，倒是好名字。”老者点了点头。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天色也快黑了，程兮凉对老者说道：“老人家，我该回去了。”
“路上多加小心。”老者此时又恢复了早上那般和蔼的模样，对着程兮凉温和的说道。
“是！”程兮凉脆生生的答道。
程兮凉往回走了几步，又被人叫住。她回头一看，是傅南。
“这位姑娘，刚刚多有得罪，实在是迫不得已。如有冒犯的地方，我和弟弟向您赔个不是。”傅南认真的说道。
“诶？”程兮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指使，既然你们已经改邪归正，那我自然也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了。”
傅南脸上如释负重的表情，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用只够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姑娘，那位外商的身份非同一般，而且他性格执拗，看上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你要小心。”
“我会的，多谢你啦。”
正要走，又想起什么：“对了，我之前是不是咬疼你了？对不起呀，当时太害怕了，下嘴有点重。”
傅南从小就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认真的道谢，而且还是一个生得清丽的姑娘。当即就红着脸表示没关系：“早就不疼了，我皮糙肉厚不怕咬。”
程兮凉被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那我回去啦。”
“姑娘慢走。”
傅南目送着程兮凉走远后才回了府，殊不知在他们未曾注意的角落里，有一抹雪白的衣角在闹剧结束后悄然的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