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心
送走江有意,林嘉裕戴上口罩,打的回了出租屋。
资料准备齐全,该弄的都弄完,并且洗了个惬意的澡后,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林嘉裕抓着浴巾,随意在头上胡噜几下,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黑得吓人。
他将浴巾丢进沙发,拉上窗帘。未擦干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软趴趴湿漉漉地贴着额角,他蹙了下眉,觉得有些不适还有些凉,却懒得再擦。
他自茶几扫过手机,整个人懒洋洋地窝进沙发。
林嘉裕身长腿长,这矮小一隅竟有些容不下他。他一腿曲着踩在沙发末处,一腿支棱出去长长踏在地上,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散漫地划着屏幕。
稍稍眯起的漆黑眼眸中映出屏幕里一闪而过的道道色彩。
扫了眼右上角的时间——0:12。
林嘉裕打开微信,没有理会一连串红色的未读消息,径直找到列表中脱颖而出的黑色骷髅头,手机贴近唇边,发去句语音。
对面没秒回。
林嘉裕并不着急,退出微信界面,耐心地刷起了抖音。
一分钟后,程响直接来了电话。
他一按接听键,程响的声音就火急火燎冒了出来,大喇喇的,带着笑意。
“我说哥们,不够意思啊!有事说事,发什么语音啊?”
“怎么了?”林嘉裕仍旧懒懒的,眼皮子都不掀。
“太好听了呗。”程响无语,“你一发语音就有人好奇你长什么样,我时常感叹世界不公,怎么会有你这种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的非人类存在?真是大无语了家人们。”
“怎么。”林嘉裕侧过脸贴着沙发,闷声笑了一下,“影响你当交际花了?”
“那必不可能。”程响斩钉截铁,“被我盯上的人就会被我吃死,可没心思再去观赏别的绿叶了。”
林嘉裕闭着眼都能想到他那副骄纵轻狂不可一世的样子,上下嘴唇一碰,半嘲半讽,轻轻“啧”了一声。
“你啧什么啧?不服气?”程响撒泼耍赖地笑完,又说,“不过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问我明儿有没有局。”
林嘉裕只说:“有吗?”
“没有啊。”程响补充,“暂时没有,这几天喝伤了,还没计划下一步。你怎么了?”
林嘉裕闭着眼,手背凉津津地搭在额头,“家里让我相亲,我不想去。给我介绍一位单身女孩子,演一下女朋友。”
“嚯。”程响直接幸灾乐祸,“林大美男也会愁这种东西啊,想不到自己长这么一张脸也有一天会被迫相亲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公鸡打鸣地笑完了,爽快道:“行,明儿我给撺一个,叫些年轻漂亮尽量能配得上你的。配不上也别怪我啊,除了江有意那种角色,跟你门当户对的太少了。……其实我觉得江有意的颜值也搭不上你门槛,你……”
“行了。”林嘉裕打断。
“成。”程响似乎准备洗洗睡了,养足精神来日再战,“撺了局就得喝酒,喝酒才能有气氛,总之一两杯是别想跑了。你想去哪里喝?”
林嘉裕没说话,手机贴在蓬松渐干的发丝旁。
“喂?”
林嘉裕躺在那里回想了一会儿,乌黑睫毛慢悠悠地往上掀起,露出一对还蘸着困意的潮湿黑眸。
“……喂?”程响又扯着嗓子叫唤一声。
“缪斯。”林嘉裕盯着天花板,眼睫半睁着,还有些惺忪睡意没散,“你知道么?”
“害,你小子真会挑,这地方我熟。”程响信誓旦旦打着包票,“那明天就这地方了?包在我身上咯。”
“好。”林嘉裕再度阖眼,伸长了胳膊将手机搁上茶几。
这一觉睡到了早上,再睁眼便是兑了满屋劣质窗帘拦不住的日光。
也不知是怎么在这么挤的沙发上睡着的,居然也能睡的死气沉沉天昏地暗。他睁眼盯着天花板发了半晌的呆,觉得脑中走马观花掠过了许多事物,却没有一个是他伸出手就能抓得住的。年幼的自己,初、高中的自己,上了大学,踏入社会……
有一张脸庞显现在碎片化的记忆里格外清晰,尽管已有很久的时间不曾见过了,那些音容笑貌却仿佛停留在了昨日,好像下一秒就能低下头来亲昵地叫出他的名字。
“林嘉裕。”
林嘉裕浑身发软,腰酸背痛地从沙发爬起来,抬手揉着像是经历了几辈子压迫后疲惫的脖颈,一手散漫地挑开了窗帘。
顷刻涌入的强烈日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侧过脸停驻片刻,觉得缓过神了,再有条不紊地将帘子拉开,缚好。
今日似乎是个好天,阳光很足,也没有下雪。
许是睡在沙发的体验感确实极差,一晚上下来脑袋阵阵地疼,不过倒没有什么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是有些发懵。他头一低,避过门框钻进窄小的卫生间,边挤牙膏边望向镜中的自己。
像是宿醉了,整个人乱糟糟的。
刚卷上手臂的丝绸睡衣沿着胳膊又滑下来,他嘴角一撇,“啧”出了一嘴沫。咬着牙刷将袖子挽上去,长睫一垂,望见洗手台边静音的手机此时屏幕正亮着。
林嘉裕微微眯起眼,认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白墨亭。
“喂?”他抿口水将泡沫漱掉,接了电话,口齿仍有些不清。
对方的声音比往常沙哑一些,似乎也刚起床没多久,还没睡醒:“到哪了?”
“还在家里。”林嘉裕歪头借肩膀夹着手机,慢条斯理地将毛巾打湿。
“……”那头沉默了一下,“九点上班。”
白墨亭虽没明着说,但话里多少夹着几分生硬,听着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过来要挤地铁,已经超了半小时。”白墨亭顿了几秒,“第一天来上班,第一天就……”
“我这就来。”林嘉裕捻着毛巾擦过下颌,目光仍散漫地垂着不为所动,语气却自然而然地带出几分歉意。
该去上班了。
胡桃里,南城市中心,位于南城最繁华的商业地段。
dn是半个月前新开的一家服装店,面积大,花样多,深得年轻男女偏爱。
可这家店最出名的打卡点却不是装潢多么精美,或者衣服多么迎合大众口味,而是店员。
dn招纳店员的需求很明确,首要就是颜值,不求逆天,但也定是能远远吊打路人的小网红级别,而且必须是生图也要很能打那种。其次便是身高,这里的女生普遍身高一米七,男生则在一米八以上。
单是身高这条就令很多人望而却步,再加上网红身份要求,距开店至今,dn也才招纳到十名店员,而凭一己之力,将素人林嘉裕安排进dn的白墨亭就是其中之一。
白墨亭一米八七的个头,颜值气质均远超常人,高中辍学,抖音火起来后开始直播,播了一两年,竟也凭着出众长相与优秀衣品收获了三百多万粉丝,那副好皮相算是没白生,每天都有女生为了看他而千里迢迢跑来dn打卡。
他与林嘉裕从小就熟,知道林嘉裕从京溪回来南城后,特意跟他说了dn正在招收店员这件事。
什么都不必做,只凭着颜值在店里站几小时的岗,任顾客到身边拍拍照打打卡,然后再叠叠衣服结结账,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拿着一小时九十块钱的工资。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林嘉裕性子懒,本来不想去的,但是……
他迈出地铁,擦着别人的肩走过去。单肩包轻轻地晃了一下,林嘉裕垂着眼皮,无视掉四周投来的注目礼,把黑口罩又往上提了提,掩住了鼻梁。
尽管这样做于事无补,效果甚至有些掩耳盗铃——林嘉裕五官精致,是那种看一眼便会忘却呼吸的惊艳型男孩,眼睛尤为好看,黑得像曜石,望着人的时候,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温柔而璀璨。
因此即便只露了一双眼睛,也跟美女只拿布条遮羞一般,诱惑力拉满,只会让人更加抓心挠肝地想要一窥究竟。
他出了地铁站,穿过人潮汹涌的大街,走走绕绕来到dn店面前时,保安大叔眉一立,拦住了他。
“出示一下预约码。”保安挡在门前,目光上上下下扫量着他。
跑这地方购物还要预约?
林嘉裕顿了一下,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是dn新来的店员。”
“店员?”大叔不屑嗤笑,“不可能。这家店的店员都是会来应聘的。”
林嘉裕目光微垂,静静地看着他,“所以呢?”
“我没见过你。”保安不自在地错开他目光,“店长今天不在,事情都是代理店长处理,我可不能随便放进什么人来,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
林嘉裕不想说话了。
他看了眼态度坚决的保安,低头从兜里掏手机。
“你干吗?”保安很谨慎。
“您不认识我。”林嘉裕划着锁屏,“那就找个您认识的人。”
保安莫名其妙了,抻着脖子看他,“找我认识的?谁啊?”
他正抻长了脖子想要看个仔细,身后的店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林嘉裕眼睫轻轻一掀,逆着此刻晨时的微薄光影,望见光里多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
即便在这样寒冷的季节,白墨亭仍旧死性不改,内里白衬,外头只套了件简简单单却一看料子就很薄的黑衣,那黑色过于纯粹,将他冷白的皮骨映显得愈发通透。他侧对着店门站着,正将手上来不及搁下的衣服搭进臂弯,黑发下露出的下颌白净明晰,沿着冷清的色泽融入光里。
白墨亭与林嘉裕好久没见了,当年那似乎要冲破云霄的孤傲感褪去一些,疏离却依旧满得像要溢出来。
他睫毛微颤,极轻地垂下眼,对上林嘉裕的目光时,那双静默的鸽灰瞳仁中似乎有光轻轻晃动了一下,乍一看去,像是落进了雪。林嘉裕再反应过来冲他笑起来时,他已经绕过保安,走到自己身边。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站在林嘉裕身边,能把林嘉裕整个人遮挡起来。
“温叔,这是我朋友,确实是今天第一天来当dn的店员。”白墨亭待在林嘉裕身边,轻轻捏了捏林嘉裕自然下垂的手指,算是与多年前见面一样,打过了招呼。
反是林嘉裕被他触碰得微微瑟缩了一下,觉得他的手好冰,比今天的天气还寒上几分。
保安傻了。
“真的?”他半信半疑。
白墨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实则他也与林嘉裕一般,没有十足的耐心去应付生活里许多可有可无的小事。但此刻事关发小,总归要硬着头皮上的。
他尽可能友善地微微笑起来,一笑就会眯起眼,长长的睫毛都快要拢着光扑到了下眼睑,“嗯。”
“真的啊……”许是林嘉裕的长相过于突出,这大叔目光都快黏在了他身上,嘴里还嚷嚷着,“从前没见过他啊,怎么不用应聘直接来上班了呢?这模样我不可能不记得啊。”
他又看了看站在林嘉裕身旁一脸假笑的白墨亭,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忘返地转悠,转悠到白墨亭的笑快要挂不住了,才摆摆手,妥协道:“行,那我就放你们进去了,小白啊,要是回头店长问起来……”
近一米九个头的大男孩难得乖巧,轻声应道:“温叔放心。”
帅哥走到哪里都惹人瞩目,尤其是成双成对气场全开,一出现就是俩顶天颜值的天花板帅哥。
打他俩进门起就牢牢吸住了女孩子们的目光。但那些目光几乎一触即收,像是不敢看他们看久了一样,可心下痒痒啊,在二人视线扫不到的地方,总会有女生偷偷地、忍不住地去看。
白墨亭就算了,对于他的皮相认知粉丝们早已深有感悟。但与他相伴同行的那位帅哥这么一看,竟也丝毫不输。
换作别人站在白墨亭身边,出不了一秒就会高下立分,这帅哥谁???
林嘉裕是个新面孔,而且远远瞧着就是一副温柔亲和好相与的模样,与身边那人“给爷爬”的无情气场形成了鲜明对比,若不是此刻与白墨亭走在一起,恐怕前来合影打卡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他习惯性地含着笑,目不斜视地走在白墨亭身边,避开店面里挤挤攘攘的人群,望着店内清新别致的装潢,眼中好奇稍稍敛下几分。
“这么冷的天,只穿个薄毛衣。”白墨亭垂着眼微微瞥过来,对周边投来的视线不予反应。
林嘉裕抬着手,轻轻掸了掸他袖子,“你还说我?”
“说你怎么了。”白墨亭胳膊肘往回收了收不让他糟蹋,移开眼,“不知谁从小怕冷,一着凉就生病,一病就是好几天,怎么捂也暖不过来。”
林嘉裕忽然想笑,也确实便弯着眼笑出来了,唇边露着白白的小牙,笑得身子都在颤。
白墨亭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闷,“笑什么?”
“没什么。”林嘉裕笑够了,又往他身边挤了挤,“就是半年不见,有点想哥。”
白墨亭没说话,步伐加快了些。林嘉裕对他太熟悉了,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说的话他不信,或者哪里说错了得罪了他。
林嘉裕忙快赶几步,嘴唇动了两下,憋出个:“其实……”
只是这话没能说出来,可能是周边环境实在太嘈杂,看过来的一双双眼睛实在太多,又或者,从那店面小隔间里出来的人,太过扎眼。
身前那人突兀地停了步子,林嘉裕也停下了,视线从白墨亭宽大笔挺的脊背,慢慢挪到那隔间旁,也正巧抬眼过来的男人身上。
同样是过完了半年,林嘉裕没变,那人看着,也没怎么变。
店里装潢是温暖清澈的暖色调,放的音乐也是那种柔和秀美,让人一听便能静下心去精挑细选打扮自己的音乐。传来的歌声很温柔,像是来自几千米湛蓝的高空,又像沉没自万里下深邃的海底。
池明宴还是从前一惯的穿衣风格,矜贵中含了些随性疏冷的气质。单眼皮,高鼻梁,套个卡其色的西装外套。
他很瘦,与林嘉裕差不多的个子,瘦高瘦高,也就比竹竿结实那么一些。
他正与身旁的女店员说着话,视线不经意扫过来看到林嘉裕,唇边散漫的笑慢慢掩了下去。
但视线没有偏离,也没有说话,浅棕的瞳仁转也不转,定定望着林嘉裕的方向。
那歌声似乎更轻了。
林嘉裕的手腕忽然被一阵冰凉包裹,他微怔着垂下眼去,白墨亭瘦长如玉的手指牵着他,轻而易举地环住了他的手腕。
“走。”白墨亭说。
周边投来的视线似乎更加炙热,但林嘉裕此刻无暇顾及,只低声问:“去哪里?”
没有拒绝,便是肯定了。白墨亭牵着林嘉裕的手腕,眉心轻轻地蹙起着,在拥挤的人潮中连声说了几句“让一让”、“不好意思,借过”。
他容色冷清,神情比平时更淡了一些,凉薄得有些不近人情。那疏淡里润着风,唯有牵着林嘉裕的手紧紧收牢,像是位守着弟弟,想要将弟弟保护得无隙可乘的兄长。
可林嘉裕狼子野心,这不是他渴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