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口
抵达南方的时候,苏元夫就开始脱衣服。长长的绿皮火车开过来,他几乎是坐一路脱一路。等他踏上望州这片土地时,身上脱得只剩下一件薄t恤。
不得不说,这南北差异就是大。在宜北他都穿着厚棉服了,室内暖气也已经开通,而南方依旧暖如春。顶着中午的烈日,他有种梦回初夏的错觉。
要不是这太阳一晒,他的嘴皮子又干得起皮,苏元夫还真的以为夏天又回来了。
几天前,学院这边收到消息,说麦岭这边有节庆活动。老师抽不开身带队,正巧大三有个学姐要去,于是就让她来带。
这学姐是定点来这的,几乎每年都要来几次,刚下火车就用当地的方言交流,那口音绝了,一点儿都听不出是宜北人。
另外两个女生是大二的,他大一,就年级来说他已经在食物链的最底层了。而且只有他一个男性,女生间的话题他也插不上几句话。
自从见面后,那两个女生就一直用星星眼看那位学姐,说几句话还会脸红,完完全全把他这个男生忽视了。
苏元夫看得迷糊,实在搞不懂女生的这些关系。但既然跟着来了,他就很有当苦力的自觉,一路上帮忙提行李、跑腿买水。但很快苏元夫就会发现,他连这些劲儿都……没地可使。
首先,女生带的行李都不多。每人一个20寸的行李箱,都很轻巧,用不着他当苦力。其次,由于学院拨的经费有限,他们只能坐长途火车。
而他恰好晕火车。
一路上上吐下泻的,摇摇晃晃躺在硬卧上,脸色一阵一阵的白,还发青。全靠那位学姐给他泡醋水和抹风油精续命。起初苏元夫还不太好意思,那两个女生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的,安越学姐很会照顾人的,跟着她出门绝对放心。”
所以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之后,苏元夫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定位。他觉得有这位学姐在,自己只需要扮演好一个不给大家添麻烦的吉祥物就是对团队的最大贡献。
此时,三个人都在出站口等着。安越穿着件薄针织,长发随意挽着,手里拿了五张长途大巴的汽车票走过来,给每人发了一张。
“望州离麦岭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刚下火车大家先缓一缓,到店里吃点东西再坐大巴,票大家都各自拿好,检票过后再统一回收,免得每人自己拿着容易弄丢,回去不好报账。”
安越又拿出几瓶水发到他们手中,还给苏元夫买了根新的润唇膏,看着他身上的薄t恤,又转向大家说:“现在望州太阳晒,但秋季昼夜温差大,到了傍晚会特别冷。衣服备好,别感冒。”
“好!”两个女生齐齐应声,苏元夫愣了愣也点头说好。
大巴一个小时后才启动,安越先带着人到附近的快餐店吃东西。
这边的饮食和宜北差别很大。刚下火车那会儿,苏元夫就闻到一股臭味,特别不适应。那两个女生,卷发的叫童茜,黑短直的叫姜菀菀,也是民俗文化这个方向的。从大一就开始做田野调查,次数虽然没有安越这么多,但是也来过望州几次,对这个味道似乎已经免疫。
“…那个,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苏元夫捂着鼻子,犹豫了好久才问。
姜菀菀回头:“什么?你是说酸笋吗?”
“酸笋?”
“是啊,这是螺蛳粉里的,你不会没有吃过吧?”
苏元夫摇头,好不容易缓解的晕车,感觉这会儿闻到这个味道,又要吐出来了。
童茜一开始也闻不惯这个味道,但现在基本上也能接受了。姜菀菀则是忠诚的螺蛳粉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纯正的北方人会这么爱吃螺蛳粉,就像是回到了故乡一样。
童茜说她上辈子可能就是望州人的吧。
姜菀菀深以为然,并且觉得自己还可能是螺蛳粉精投胎。
童茜又说,你怎么可能是螺蛳粉精投胎呢?好歹同类不相食,你前世顶多是个卖螺蛳粉的。
姜菀菀又是疯狂地赞同。
……
吃完午饭之后,四人在大巴上坐着等车开。车窗是不能打开的,苏元夫闻到车内的气味又有些反胃,可怜巴巴地挨着安越一起坐,等她开风油精给自己救命。
安越其实也有点晕车,所以每次都备很多防晕车的玩意儿,手腕处一直贴有创口贴。从袖子中露出的那白嫩的一截,又细又好看。
“姐姐,你刚是买了五张票吗?”苏元夫一边看她剥橘皮分给前面坐着的两个女生,一边问。
苏元夫是年纪最小的,白白嫩嫩的又带点儿婴儿肥,三个人都把他当弟弟看。起初苏元夫还叫她学姐,被姜菀菀和童茜打趣过,这有三个学姐你叫哪一个之后,他就改口叫菀菀姐、茜姐和安越姐了。但安越这个名字实在是又烫耳朵又烫嘴。
z大金花,高不可攀。苏元夫感觉叫出来都是在亵渎,于是怯怯地叫了声姐姐。
坐火车时安越没感觉到疲惫,但大巴的气味实在难闻,所以她的难受劲儿这回才正式袭来。还没开车已经后悔吃了那顿午饭。
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漫不经心地答:“嗯,一会儿还有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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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州这边土地确实和宜北不太一样。宜北是井然有序的城市,高楼耸立,鳞次栉比,宛如一头蛰伏在地面的巨兽,无处不繁华,也无处不透着紧张与凶猛的气息。丛林法则就是当地的生存常态。
但望州就像溪流中的一条小鱼,滑腻腻的在水中肆意畅游。湖面波光粼粼,底下的水波暗涌都是缓慢又透明的。泡在其中,根本看不到任何斗志,就连阳光都是软绵绵的趴在地面的建筑物上。
像是迟缓的老人,更像一条趴在家门口享受午后阳光的哈巴狗。
季翔刚从机场坐大巴来火车站,一路颠簸。他觉得这地方也是神奇,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样的一座城市还能有机场。
刚下飞机,季翔就接到了张鸣远的电话。这傻逼说话永远欠揍,先是进行了虚假的问候,又开始回顾他和人打架被老爷子当晚发现,第二天就要直接把人扭送到乡下的倒霉事迹,感叹季翔不愧是走狗屎运的种子选手。
老爷子和老曹算是忘年交,两人的教育方式如出一辙。秉承着劳动最光荣的精神,罚人都是罚到乡下喂猪干农活的,堪称一部自制版的变形计了。他们这帮人家境都不错,从小锦衣玉食的,小时候张鸣远都不知道公鸡不能下蛋,还捧着一颗花了几百块买回来的蛋到处跟人说这是公鸡蛋。
直到有一次他被老郭送到乡下喂了一个暑假的鸡。
平时都是在宜北的乡下,但这次季翔直接买了机票飞到了望州,这地儿偏得像是被发配边疆一样。
季翔也自知理亏。禁赛后他和老爷子作保不再打架,结果那晚却破了例,还是和游泳队的人。老爷子心里有气,他只能受着。
张鸣远那狗逼还在叨叨:“翔啊,你也别太悲观。我听说那边少数民族挺多的——诶你还记得安越姐姐吧?就校联运动会那天,穿着那身瑶服真是绝了啊,在审美疲劳的时代,这种少数民族风情真是绝了啊。可惜你都没看。不过也没关系,你这次去指不定还能看到更多,正好拯救一下你的性取向。”
季翔忍着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我再说一遍,老子是直男。”
但张鸣远根本不听他解释,“你说望州这边的人上学是不是都骑马啊?你下飞机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唱山歌?我们班有个同学就是望州的,每年三月份他都要和老师请假,说是村长给他发短信,今年他不回家参加山歌比赛的话会输给隔壁村。”
季翔此时已经到了火车站,望着外面笔直的公路和车辆,以及一座座高耸起来的青山。蓝天纯得像一张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床单,被阳光暴晒着,刺得人睁不开眼。
天气也是真的热,他开始脱衣服,只留一件黑t穿在身上。但黑色吸热,俊白的面容晒得有些泛红。
季翔好脾气地接着话:“是的。我现在也马上就要被拉去唱山歌了,等我拿个第一名回去把奖杯给你喂奶喝,傻逼。”
挂了电话,季翔的那股烦躁劲儿才算是盖不住了,铺天盖地地喷薄而出。
这边气候和宜北反差大,太阳晒,要干不干的,又冒着一股闷闷的热气,堵得人发慌。
他是第一次来望州,人生地不熟的。舅妈那边直接指派他来这儿后与他们学院的下乡小队碰面,到时一起过去。
这已经够村了,但是还有更村的地儿。季翔有些担心到了目的地之后,在那重重叠叠的大山里连信号都没有。
刚在大巴山都已经九曲十八弯了,他就没坐过这么颠簸的汽车。
顶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暑气,季翔认命地拨了一个号码。
嘟嘟几声,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喂。”是个男生。
季翔松了一口气,还没开口那边就一股脑地说话。
“你就是莫老师说要和我们汇合的那个人吧?我们现在已经在大巴上了,车牌尾号908那辆,准备发动了,你赶紧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