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虽然管得很严,可桔子还是一天圆过一天。
莫非橘猫就非胖不可?
里沙坐在栈道抚摸着它的后背思索。
它越胖就越懒得动,然后会变得更胖,更贪吃……看来以后没办法看住它的时候,得找根绳子拴进房间里了,她倒不信有人敢擅自进她的房间喂这只猪。
桔子对自己未来的悲惨遭遇一无所觉,在主人的怀里安逸地打着哈欠,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手臂。
这时,有什么微凉而轻盈的东西落到了里沙头顶,她抬头望去,才发现下雪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冬天,这还是里沙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场雪。
极乐教地处深山,冷得格外快些,教众们都换上了厚重冬衣,只有里沙和童磨还穿着方便活动的单衣。
她现在的情况非常特别,睡觉时格外怕冷,在室外活动时又几乎感觉不到外界气温变化。
里沙仰头望了会渐渐变大的雪,低下头去望向水池中半开半合的白莲。
童磨大抵能算个植物学家了,不知是为了宗教气氛还是兴趣,他会认真研究花卉资料,还自己动手培育,积年累月下来,极乐教的水池里总是开放着无视气温和季节的各色莲花。
在这时的日本,大抵也是领先于时代的技艺了,要是他愿意,没准能凭这手去贵族那里混一份不错的差使。
可惜在这里倒是埋没了,只被一群没见识的信众当成神迹的一部分。
话说回来,他虽然是不事生产,只靠信众奉养的□□教主,但也不算清闲。
因为那个见不得光的所谓日盲症,他白天不见生人也不会出去,入夜之后会接见信众,有时带里沙去城里或者吉原,一个月总有七到十天他是不知去向的。
有时候还会一连消失好几天都不回来。
这次就是如此,他已经离开教中三天了,按他走之前的说法,今天就会回来。
里沙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无名指,那儿有个就快要长好的针眼,是童磨离开的第一天她用针刺的,因为反复扎过许多次,又扎得深,直到现在还看得出一点痕迹。
她心想,童磨要是晚一天回来,她可能就会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虽然放血能减少毒素影响,她现在已经隐约能在白天看见东西的轮廓,活动也变得更加轻松轻盈,但同时也让她变得更虚弱饥饿。
现在光是抱着桔子走了这一小段路,就觉得快要一头栽倒到地上了。
一直以来,支撑她活动和体力消耗的其实是童磨的血,他自己也对这种状况有所预料,每次离开得久些都会提醒她注意身体,实在撑不住就吃他留下的药。
那药是他的血肉还是别的什么呢?
里沙是打定主意不去碰的,可现在又止不住开始想了。
“神女……神女大人!”
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唤,里沙听在耳里却一动不动,依旧安静地坐在水池边看莲花。
桔子动了下耳朵,看主人没有动静,便也安静地伏下头去。
可她还是被找到了。
圭介小跑着,喘着粗气来到她面前,用明亮的眼睛瞪着她道:“装作听不见别人叫你,是很没礼貌的事!”
里沙看了他一眼,轻哼道:“你只会因为无聊的事找我……不管什么事情,都等童磨回来找他好了。”
“谁知道教主什么时候回来啊!”
圭介生气了,更大声地说:“你很难找啊,那么小小一个,坐在这里动都不动一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
里沙无语了会儿,只得提醒他:“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啊,对,”
圭介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有个女人来教会了,她情况不在好!”
果然是无聊的事情,里沙翻了个白眼,道:“你也知道童磨来者不拒,况且又是个女人,只管好吃好喝招待她就好。”
男孩语结了,一把拉起里沙,扯着她向前走。
“不知道怎么说拉,总之,你得过来看看!”
这于初雪之夜,慌不择路跑来极乐教的女人确实非常凄惨。
这么冷的天,只套了两件破旧的单衣,木屐都丢了一只,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最惨的是她被打到鼻青脸肿的脸,俨然已看不清样貌。
大厅中已经聚集了许多教众,很多人试图安慰她,让她喝些水或者坐下来休息会儿,她却像只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安,抱着怀中婴孩来回躲避,唯恐被人碰到一下。
说来也怪,当圭介拽着里沙进来时,女人那双碧色明澈的眼睛一下子就定格到了她的脸上。
她张了下口,生涩地吐出一个音节,“啊……”
里沙打量她两眼,望向她怀中那个似乎才一两个月大的小婴儿,那孩子睁着双懵懂而不知忧愁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周围。
圭介把里沙扯到女人身前,那女人便抓住她的衣袖流着泪向她祈求道:“请救救我!”
此时的里沙,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好端端走在路上,却被猛然跳出来的乞丐拦住去路乞讨的人——反倒是吃亏被冒犯的那一个。
她那样用力地抓住她,像溺水的水竭力抓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和这种处于极端心理状况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里沙耐下性子,放柔语调安慰道:“不用担心,你已经安全了……我让人去温些牛乳来,你喂这孩子喝吧?”
女人好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依旧用比蚊呐大不了多少的沙哑声音求救:“请,请救救我。”
“你好好休息一下,去火炉边吧。”
里沙尝试挣开她的手,“你冷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至少……请救救这个孩子。”
可她挣不开,那女人固执地用那双澄澈的碧色眼瞳望着她,固执地非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里沙无奈道:“好了,你和你的孩子都得救了,务必安下心来好好休息一下。”
女人终于放开了她,立刻便有热心的教众捧着食物和毛巾照顾她。
还有人在旁边安慰她,向她许诺极乐教是个天堂般美好的地方,不需要忍饥挨饿也不用辛苦劳作。
这时,大厅的门被推开。
身材高大的男人挟着屋外的冷风进来房间,用欢快轻佻地声音说:“呀,好热闹,大家是猜到我会在这时回来,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不,是正好有人找上门来了。”
里沙示意他去看那个满脸伤痕的女人。
童磨像是这时才注意到这个陌生面孔,惊讶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如今世道还算安稳,你怎么像逃难的一样?”
“是遇到坏人了吗,怎么被打成这样,多可怜啊。”
“这是被我婆婆和丈夫打伤的,我受不了,实在害怕这孩子有一天会被一起打死。”
女人哭诉道:“听说这里有好心人愿意收留我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所以我就来了。”
童磨做惯了安抚人心的工作,不得不说,他也很适合。
他垂下眉眼,作出难过的表情,叹息道:“真让人难过,活在世上本来就很艰辛,偏偏还总有人要互相伤害,才把世界变得像地狱一般可怕。”
他上前去,打量女人两眼,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遗憾道:“其他伤都好说,不过,小姐你的右眼好像出了点麻烦的小问题呢……”
里沙看了他们一眼,打着哈欠转身离开厅堂。
这个于雪夜抱着幼子投奔极乐教的女人并不被里沙放在心上。
童磨回来之后,她就恢复了正常的精神和精力,这时已经距离上次去吉原看望小梅有一星期多了。
不用她提醒,童磨便在回来的第二天说:“今晚我们去见她吧。”
里沙可有可无地点头,一个季度过去,她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小梅的了,能离开教会去散散心总归是好的。
天气渐冷,刚入夜不久,人流尚且稀疏,吉原的街道上已经挂满灯笼,辉煌明亮一派热闹景象。
他们还没进去,却发现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太郎实在是个很擅长在阴影中蛰伏的少年,在开口之前里沙甚至没留意到他的存在。
她上次见到他已经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了,因为这次他出现的方式很让人不悦,里沙不由觉得他比初见时更加丑陋——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孔,好像生来就只适合躲在影子里一样。
比起她这个会赤果果把嫌恶摆在脸上的颜狗,童磨倒是维持着表面上的一视同仁。
“你是特地在等我们吗,”
他笑眯眯地展开折扇,“太郎桑?”
“嗯,我在等你们。”
他就连声音都很难听,沙哑干涩像被刀割过一样。
“我想问问,你们最近在教我妹妹什么?”
“你还真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啊!”
童磨赞扬了一句,侧头望向里沙:“要告诉他吗?”
里沙不理他,皱着眉头对太郎冷声道:“看你这副特地来找茬的样子,我教小梅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太郎咧嘴一笑,他实在生得难看,笑也像狞笑。
里沙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凝固了,沙哑着嗓子,吐出仿佛含着刀片般的言语:“你们两个外地人……能不能离我妹妹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