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夜里的乡野蚊虫甚多,迟饱饱不过是在外头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已然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痒得一直抓。
亏他穿的还是大楚常见的广袖深衣,浑身上下都裹了个严实,也能被咬得这般凄惨。
虞脉脉只顾着听厉王说话,小脑瓜里唯有男人低沉的嗓音,完全没注意到这事。
倒是邵鹤换了一身劲装回来,无意往镜中一瞥,就看见了这滑稽的一幕。
一时间,帝王剑眉微皱,脚下步子毫不停歇地往殿外行去。
门外守着的赵争见帝王突然换了一身简便的黑衣出来,忙躬身跟在身后,问:“陛下可要回寝殿?”
“无需摆驾,即刻命人御膳房点灯,备食材。”邵鹤甚至连帝王仪仗都未带,便径直往膳房的方向而去。
赵争当即让身后的小太监去传话,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已然大步离开的帝王。
经过了先前宫女之事,如今后宫上下皆无人敢对帝王决定做出任何质疑,哪怕是寻常的询问都没有,只听命行事。
厉王素来唯我独尊,察觉了也并不理会,只命人点了灯,又伸手接过,竟是自行提灯离去,连赵争都被留了下来,不允许随侍。
宫道上一片漆黑静谧,帝王前行的脚步声便越发清晰分明。
虞脉脉听到了,仰着脑袋看着高悬的月亮,小声问:“哥哥去哪里了?”
“给你寻些吃食。”厉王眉眼寡淡,又瞥了一眼镜子。
却见镜中的小姑娘依旧安静地站在菜地旁边,根本未曾老实进屋去。
而旁边的迟饱饱一边苦哈哈地抓着蚊子包,一边拿着锄头松土,也不知要做甚。
皮糙肉厚的成人尚且被蚊虫叮咬成这样,虞脉脉倒像是一点事没有,也不知是年纪小不懂,还是习惯了才没去抓。
厉王微皱的眉并未松开,复又道:“进屋去。听话。”
男人冷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和,虞脉脉闻言眨巴了一下圆圆的双眸,揪着衣摆软乎乎道:“脉脉在这里等哥哥。进去看不见月亮。”
邵鹤垂眸看着天真的小孩,道:“孤并不在月中,看了也无用。再不进屋,待会儿蚊虫将你搬走,孤可不管。”
这话倒像是在哄小孩。
虞脉脉听了,小脸上便漾起一抹浅浅的笑,自豪道:“脉脉不怕蚊子,夏天蚊子也不咬我。”
她说着还把袖子挽了起来,举着给厉王看。
邵鹤一见小姑娘白生生的胳膊,又瞥见迟饱饱站了起来,不由微敛了眉,道:“孤知道了,袖子放下,莫要在外人面前如此。”
“好。”虞脉脉很老实地点头,不解地将手放下。
村里经常有大孩子夏天的时候一块去河里玩水,并且不分男女,虞脉脉着实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能露胳膊。
但她很听话,这种不影响什么的小事根本不会问。
通古镜却对其中缘由格外清楚,见状地通知了迟饱饱。
“迟先生,庇护小鲛人的神仙已经准备派人送土和吃食过来了,你可以不用急着开发土地,等土来了再种。”
“哎?还有这种好事?”迟饱饱一跃而起,放下锄头就准备去找小姑娘玩。
通古镜怕他惹祸,提醒道:“迟先生注意和鲛人保持距离,毕竟男女有别。”
迟饱饱闻言一脸菜色道:“鱼宝不是才五岁?”
通古镜:“仙人有忌讳。”
陈太后那些腌臜事情,其中就包括将她年仅七岁的公主暗中送给了前国相,虽然后来被厉王发现了,但小公主并没有救回来。
虽则厉王不在意亲缘,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未曾多关照,但在当太子那些年里,衣食住行方面从未亏待过年幼的皇弟皇妹,若不是继位后被背叛逼宫,也不至于把人全杀了贬了。
因此,一旦迟饱饱对虞脉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的态度,等待他的就是车裂。
系统偷偷将国相被车裂的一幕展示给迟饱饱观看,顿时把人吓了个倒仰,立刻改口:“你说的对,五岁的宝宝也应该得到尊重。”
说完,迟饱饱酒马不停蹄地冲过去将院子里的水桶拎起来,跑去井边打水。
“鱼宝,叔叔给你打点水洗脸洗脚吧。快来。”
“噢。”虞脉脉忙端起烛台,回过头,慢吞吞地走过去。
厉王并不在意系统说了什么,见小姑娘走过去站在青年身后,道:“站远些。”
虞脉脉疑惑地歪头,听话地往后挪了好几步。
厉王却并不满意,又提醒了一句:“再退。”
一直到小姑娘离井边足足有半丈远,帝王方不再开口。
御膳房中烛火通明,宫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厉王吩咐的食材等物事已然准备完毕,一眼望去全是处理干净的食材和厨具。
掌勺太监想要问,可眼神对上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赵公公,又识趣地缄默不语。
帝王动向,并不是他们能够过问的。
通古镜看着挽起袖子,利落地开始熬汤焖饭的帝王,一时间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人会做菜?”
邵鹤漠然抬眸,意思不言而喻。
通古镜不由讪讪,心虚道:“主人真是多才多艺。”
根据史料记载,厉王早年跟随陈太后流落民间,陈太后十指不沾阳春水,养活自己都是问题,又如何会管儿子?
因此,厉王做过船工、当过伙夫,以一己之力养活了自己和陈太后,当年还被夸赞天生神力,不过一年便在民间开了酒楼,收服了好几股势力,堪称神童。
所以,他和前朝那些养尊处优的帝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过,古人云君子远庖厨,系统即便知道邵鹤与众不同,依旧觉得震惊。
通古镜尚且如此,何况是跪伏的宫女太监?
偌大御膳房中,一时间竟只有炒菜的声音,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另一头,由于厉王关了子系统,虞脉脉这边听不见男人炒菜的声音,只好乖乖地等着迟饱饱把水缸盛满,随即放下烛台跑进屋子,端着一只小木盆和两条布巾出来。
“一条给叔叔。”
“鱼宝好乖。”迟饱饱受宠若惊地接过毛巾,打量了一下,发现是一块布,也不嫌弃,直接给小木盆装满了水,说,“鱼宝先来洗。”
“嗯。”小姑娘乖巧点头,摊开湿淋淋的布巾往脸上糊。
她这边和厉王那边时间流速不同,不过打盆水的功夫,厉王那头已经做完了焖饭和鸡汤,就剩下两个肉菜还在锅里。
邵鹤抽空看了一眼镜子,见那块布巾不仅滴着水,还把小姑娘的衣领打湿了,便遣退了旁边帮忙将饭菜装盘打包的赵争,等人走完了,方道:“冒冒失失,布巾拧干了再擦。”
小孩突然听到声音,迷糊地停下来,抓着布巾问:“哥哥那里怎么滋滋滋的?”
系统腹诽:炒菜当然滋滋滋了。
可年轻的帝王只若无其事道:“孤命人准备饭菜。快好了。”
虞脉脉顿时高兴起来,期盼地问:“哥哥会带饭来吗?”
“不会。孤让镜子传给你。”
“噢。”虞脉脉就有些沮丧,小小声地说,“那哥哥先填饱肚子,再给我。”
邵鹤闻言扯了下嘴角,玩味道:“孤不与人同食。”
虞脉脉一听就蹙起眉,嘟囔道:“哥哥不能耍脾气,吃饭最重要。”
厉王几乎被气笑,伸手探过镜子弹了下小姑娘的额头,训道:“你有本事说孤的不是,不如自己先填饱肚子。”
虞脉脉被弹得呆呆的,伸手捂着额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开心起来。
“脉脉听哥哥的话。哥哥下次还和我玩。”
“玩?”厉王有些迟疑。
“就是弹这里。”虞脉脉高兴地摸额头。
她见过村里的大孩子会和小的打架,打完又和好了,虽然哥哥弹她一点也不疼,但这也是玩的一种。
厉王并不能体会小孩的期待,只道:“洗脸洗手。”
虞脉脉只好抓着布巾努力拧干,认真地擦脸擦手。
迟饱饱这会儿已经在快乐洗脚了,提着水桶往脚上倒水,又招呼小鲛人。
“鱼宝,快来玩水。”
厉王将最后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珍珠翡翠汤圆放进食盒,这才慢条斯理道:“不许去。”
让才五岁的小娃娃半夜去井边玩水,迟饱饱看起来是活腻了。
于是,虞脉脉才挪了一步就停下,软巴巴地说:“哥哥说不能玩水。”
迟饱饱刚想反驳,一想起那张车裂图,又老实了,非常上道:“对对对,太黑了离井远点。”
“让迟卿过来接食盒。”邵鹤道。
系统连忙通知了迟饱饱:“迟先生,仙人的食盒送到了,你伸手接就行。”
“哎来了来了!”迟饱饱忙走近几步,伸出手。
下一瞬,一个精美的象牙镂雕提食盒便从半空中缓缓浮现出来,正好被青年抱到怀里。
迟饱饱头一回看到这么精美的食盒,一时还以为自己抱了个古董,惊喜道:“鱼宝,你的仙人哥哥这是送了个宝物来吧?”
“不知道呀。”虞脉脉哪懂这些,只凑过来,踮起脚尖嗅了一下眼前的象牙食盒,又抬起小手摸了摸,说,“是装饭的,有香味。”
“最上方可打开。”厉王瞥了一眼没见过世面的臣子,提醒道,“一二层皆为主食,三四层乃小食。”
话毕,男人便转身出了御膳房,前往之前迟饱饱种地的菜园。
系统看了看天色,提醒道:“主人,迟先生作为您召唤的能人,只能被子系统召唤一次,今夜是子系统召唤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天一亮,迟先生就会被强制遣送回来。”
换言之,迟饱饱今夜若是种不好地,明天也来不及了。
邵鹤闻声盯着菜地,道:“孤知道了。”
有了期限,厉王当即给心腹下令,命人去取农具。
赵争按照吩咐,将之前迟饱饱上交的几个末世超级压缩袋递了过来,拉开其中一个的口子,等着接土。
而邵鹤在菜地外环视一圈,便接过了身后心腹暗卫递过来的铲子,将一大堆黑色的泥土铲起,利落地倒进袋子。
这个工程说简单确实简单,可也费时间。
毕竟古代没有挖掘机,单靠人力来铲土,还要足够填满一块田,需要的泥土并不少。
在邵鹤忙碌的时候,另一头,迟饱饱已经打开了食盒,将饭菜端了出来。
虞脉脉见状便从屋子里跑了出去,站在屋檐下望着月亮,期期艾艾地唤起人来。
“哥哥来吃饭了。”
她连着唤了好几声,可惜厉王关了虞脉脉那边的系统,以至于小姑娘根本听不到男人的声音,也不知道她的哥哥此刻一身便装,正顶着浓雾在黑黢黢的菜园里替她铲土,只为了给她弄一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