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泡沫
这天,那位大人又来了。千万人注目她无数次,难换她一次回眸。我或许特别……幸运呢。
“你记录时但见往事,不要对现时说三道四。”
她说的完全没有道理,不过她就在我面前,我不敢妄动。
这是115年的初夏,炎城旧区。这里充满了残垣断壁。自从十年前新城区确定规划后,十年间,人们陆陆续续地搬离了这里。明环视周围,瓦片和塑料棚摔碎在地,一片狼藉,墙壁变得灰黄,上面的红色的“拆”字也有些褪色,比起几年前来这里时更为残破不堪了,偶有车辆路过扬起灰尘在漫反射下形成灰蒙蒙一片。昏暗的天空下,是它们的没落的模样。每当夜幕降临,这里仿佛是幽灵的都市。
恶:“我们相处一段时间了,虽然你本来后知后觉,但是长期和我接触,如同磁铁会将铁磁化,你应该也变得敏锐些了,现在来试验一下。你看那条街道,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东西。”
“那条街的房子都破破烂烂的,唯独有一间看起来非常完好,大概还是没有搬走?是有什么无法割舍的东西吗?”
恶:“你还是太幼稚,遇到反常的事情,不要勉强解释,而是发现背后更为合理的答案。幽灵的都市,住着的自然是幽灵,人们对其熟视无睹也不过是一直以来的冷漠。我与她有个重要的约定,替我去赴约吧。”
“那你不自己去?”
恶:“也可以,不过你如果要增长见识,这是一次好机会。”
当时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恶,但是还是决定先去见见那位幽灵,也许就能明白一切了。我来到那间特别的房子,它矗立在那里,仿佛鹤立鸡群。碰到大门时才发现门是虚掩的,打开后朴素的房间呈现出来,只有简单的装潢,家具没有使用的痕迹,却也没有被灰尘覆盖。沙发上,一个幽灵瘫坐在那儿,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我靠近观察,她与人类外表无异,现在想来是也不足为奇,妖魔的外表是非常仿生的。当时我愣了一会,她突然动了一下,缓缓立了起来,睁开眼睛,开始凝视着我。
“原来你是男孩子吗。以前你只是个小孩,没有发现呀。”
“不是,我是她朋友,代替她来的。”
“她竟然不肯亲自来见我吗?也罢,我的使命也该完成了,关于我的最后的记忆也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6701。”
“等等,我不太懂发生了什么。”
幽灵没有回答,而是走上楼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着扶梯,优雅,沉浸其中。边走着边吟唱,不知从何处还扬起了音乐,像是在表演歌剧。
“从前,有一个姑娘。她是一位公主?她是一位女王?她是一位普通的女士,她叫做曾遥。”
“她从沧海来,她从深渊来,她从地狱来。”
“春日桃花正艳,灼灼华篇,携手游人间。”
“炎炎漫卷,盛夏不绝,灯火阑珊渐远。”
“流火冷炙难咽,恍惚晨昏,自此别经年。”
“凛凛数语,前约难续,袅袅炊烟,吹散人言。”
她停了下来,在楼上睥睨,背景音乐也变得压抑,她在用眼睛询问着观众,你理解了曲中人的痛苦吗?
我感觉到痛苦了,看完一套完整的表演太折磨了。
“她来她往,命运曲折,她们便会相聚,相离。”她用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大概是常见的表现手法,但是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
“我大概明白是你干什么的了,但是你讲的故事我没有怎么听懂啊,要不还是不要讲下去了。”
“你们是朋友吧,算是我的请求,听我讲完这个故事,这是她的绝唱了。”
“那又是为什么?”
“我的服务年限只有十年,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那好吧,你讲完吧。”明玦四下观望,看到一张沙发,把它搬了过来,躺上去,用vip席位观赏。
“……她有一个挚友,当她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挚友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当她荣华加身,亲朋满座时,挚友却只能分道扬镳。”
“快……结束了吗?”
“……哪知荣华只是虚幻,她的一生转瞬即逝。”
“啊——看来终于讲完了。”
“告诉我——”幽灵突然上前,握起我的手,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我为什么如此孤独?”
“啊?额,嗯。可能是因为,你需要其它朋友。”
她像是心满意足了一般,放下我向后退去,给我鞠了一躬。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感动,也站好,然后给她鞠了一躬。当我挺起腰来在看她时,她却静止在了那个动作上,她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我把她搬到了沙发上,让她和我进来时的状况一样,但愿我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她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明玦:“应该吧,但是我没有太听懂。”
“不是完全没有听懂,不然你也不会是这种惊愕的表情了。”
明玦:“幽灵是继承逝去人类意志的ai,她讲的是……额一个悲伤的故事。所以那个曾瑶,是你的过去吗?”
“你怎么这么笨呢?我不是曾瑶,我是她的那个朋友。”
明玦:“哦,朋友,她好像提过……”
明玦现在如同受惊的兔子,只要再给他一点挫折,就可以彻底让他崩溃。离我远点,我这是为了你好啊小明。
“还有一件事她应该没有告诉你,不过是因为她也不知道。我并没有义务说明我的由来,之所以要说明是因为这和你的目的有关,你说过你想知道渐行渐远的人到底下落如何是吧?”
明玦:“好像是吧……你三年多来除了偶尔监视哦不监督我的生活,一直也没有提过……你说是那就应该是吧,以你为准吧。”
“喂,你严肃点啊,妖魔是要遵守契约的,给我认真点,确认无误是这个条件对吧?无论任何代价都想明白是吧?”心想:他支支吾吾地回答真是恶心,他对我没有戒心和严肃的态度,所以我只能让遥姐告诉他这个骇人的事实,他才能正视。
嘲笑。讥笑。苦笑。大笑。我一定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我因你而去,却不因你而来。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答案就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106年发生的事情,而经历过那事情还有一个人,就是曾经的我。”
明玦:“106年……那年发生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
“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导致有点失忆了?也对,确实有可能,你一开始不清楚我的情况,只觉得我是渐渐消失在你的视野,真是愚钝,从来不会去怀疑。”
明玦:“可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啊,不管什么时期的好友,都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渐渐消失在了我生活的圈子中。不要打哑谜了。”
“刚刚你不是接受了所谓幽灵的存在吗,我本来就是幽灵,因为某种原因坏掉了,变成了玩偶,多亏你才重新复活。虽然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呵,很开心。但是我终究要继承过去的意志。”
明玦:“那些我不太明白就不提了,但是我希望你继续当我的朋友,不要离开我。”
“不可能的,我们各奔前程吧,这是决定的遗忘。我原来的身份与你存在关联,所以现在成为幽灵的我不能再你你存在关联。”
明玦:“啊,我过去从不认识曾瑶,更别说她的朋友。我们之前不是接触过很久了,为什么不可以?”
“这是规则。即使不在此时也会在来时,总会有人来执行这一规则的。”
明玦:“既然是规则而不是定律,那就是可以被更改的。”
但是我没有搭理他,直接离开了,这是不可违背的。
“你终于肯自己现身了,601。”
“碍事的人已经走了。时间到了,我可以取出属于我的东西了吧。”
“你要真嫌他碍事都多余让他一起来。”
“他总是在一旁当看客多么可怜啊。让他参与进来吧,至少要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抛弃的。”
“让他参与其中却什么都不能做不是更加可怜吗?你这算是报复吗?他做错了什么?”
“言语之中你好像在同情他,我也同情。但是他只能在这个舞台上扮演丑角。”
“可是那是你的故人,真的不要自己去看看吗/”
“故人久未见,面目不从前,难免怯旧情。”
“还有这份文件请你务必要看完,里面是你所忘记的一切。”
“虽然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无法再去见那些人,但是记忆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灌输啊……但是就算是读过,也不会有任何实感,就如同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可不对,有一种感情叫做感同身受。不看到最后,怎么会知道谁笑到了最后?‘人鱼’不能上岸,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你需要选择一个‘女巫’。虽然将付出代价,但是一定要去做。”
“我只想成为一条自由的鱼。沧海才是真正广阔的世界,陆地是被大海所分割开的。”
“你做不到的,你本就来自人类,会眷恋过往的一切,会为情所困,就像你刚刚不敢去见故人。我使命既成,可以去往遥远的地方了。还有不要忘记代价,如若藕断丝连,你要亲手将连接斩断。如果无法斩断,就会像人鱼公主一样,化为泡沫,升腾,飘散,破灭,在那强烈的光芒下,在叙述着一样的童话。无法告知,无法倾听。
117年。清明时节雨纷纷,现在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那间‘特立独行’的房子也化为了尘埃。公交车穿过了这片地带,没有再停留。重新开启的时间飞驰向前,新的希望总会存在吧,只是那人永远沉睡于此。
“下一站,福寿公墓。”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我爬到了最上面一层,那个墓我记得就在上层正中,好像在俯瞰着整座陵园。时隔几年,再一次来到这里,那次来时,也是一个雨天。墓碑,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刘铃。简单地记述着生卒年。生于九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和我同一天生日。卒于1060607,没有更多的答案,要回忆起来几乎是一片空白,即使在她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也仍然四顾茫然,好像那是别人的故事。
现在。再次看到墓碑,周围的碑文油漆经过时间的侵蚀慢慢褪去漆色,还因为酸雨的影响表面慢慢被腐蚀变得粗糙。但是唯独这块碑基本没有变化,随着时间推移和周围差距越来越明显。“有谁来过,那只能是……”但是听说他们早已远离这个伤心之地,真的会是吗?明玦把在路上采摘的雏菊花放在了墓前。
“小家伙,那花不是放在墓前的吧。”
我抬起头,面前的人是谁呢?好像想不起来,我比较脸盲,又或者是路人。她打着伞,又看不清。
“这是一年蓬。不过你看来不是她的亲朋好友吧,冒雨来看她也是礼轻情意重了。”
“你怎么这样认为我不是亲朋?”
“因为,如果真的是,你就也不会在这里了。她的墓上卒年不是用大写的而是纯数字,这代表的时间只是她类纪的结束。而一旦变为妖魔,将再也无法与至亲至友相见,老死不相往来,连墓都不会见到。”
“这没有道理吧,我是真的认识她。至于朋友不朋友我觉得还是算的。”
“这是诅咒,没什么道理。你真的认识她吗?”
“当然。再说,越过郊外就是她生活过的城市,虽然在郊外,但是怎么可能认识她的都不会来她的墓。”
“……那么这里埋葬的不是你的那个朋友。”
“但是墓碑……就是刘铃之墓,我一直这么叫她的。”
“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哪有啊……老师好像不是那么叫她的,也许是小名?……但是这意味着什么?”
“谁知道呢?只能靠你去发现了。”
“我有一个猜想。她既是刘铃,也是其它人,是那个曾遥提到的……孟宇轩。”
“虽然有些离奇,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抬起头看,她还在那里盯着我,而我如同搞小动作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不敢动弹。“您不是应该事务繁忙吗?还是说有什么事找我?”
“小记事员,能不能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一下?”
“这是有职业规定的。利益相关者是不能看的。”我义正词严,但只是在她面前我恐怕没有掩饰住我的惶恐。
“呵……我知道,只不过考验你一下。竟然记录我的事情……不过这是你的自由,你记住谨言慎行就行了。”
她走了,我竟然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差点以为我的心脏要被刺穿了,虽然我没有心脏。
我冷静下来回去翻我写的故事,竟然一直在切换视角,是我心乱了。不过好像漏掉了一段,真是奇怪,我监视者的立场是应该不会错过任何东西。
我再次抬头看,四下不过是虚空般的世界。古诗云:“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大概就是我这时能想到的。
我只能像众多书籍一样,写下“仍然是个迷,有待更多的研究发现。”
“对了。这个交给你。”祂突然出现,回头一望,犹如狼顾虎视。
今天真是刺激。
“这是一个世人的遗物。虽然囿于保密年限不能公开,但是你可以试试破译,也许你会对这人的故事感兴趣。”
“这不算违规操作吗?”
“对于你而言不是。不是吗?”
祂终于是离开了。
那片核心损坏得相当严重,勉强只解读出了一点点信息。
曾遥
生于65年,卒于1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