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初二, 按以往的规矩，荣老五一家都是要去荣礼桓外祖家的。
阿爹为自己在外奔波，他身为人子, 自该替阿爹尽一尽孝道。
阿爹他们走时, 曾将自己托付给舅舅一家。但是他选择留在了自己家里，舅舅舅妈也没来找他, 他便没同外祖家往来了。
如往常一样，荣礼桓带了一袋米一袋面，二十个鸡蛋, 五斤肉上了门。
敲门没人理, 他只好上前推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木门，门吱呀一声这才唤出了屋里的主人。
“咳咳咳, 谁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来，有些苍老, 有些沙哑，还有些熟悉。
荣礼桓抬步迈进门槛，“外祖母？”
眼前这个拄着拐，勉强站着的, 正是记忆中的外祖母。
“你是？”老人家揉揉昏花的老眼，看着眼前顶天立地一男儿, 半晌, 才敢道：“你是小礼？”
荣礼桓立刻上前扶住老太太，早就有些不支的老太太趁势将自己整个身躯都倾向了荣礼桓。
“我扶外祖母去躺着。”
“哎。”
扶着老太太躺下，荣礼桓刚把东西放好坐下, 就被老太太苍老的手一把握住，“小礼啊，你是一个人来的？”
荣礼桓点点头。
老太太有些愧疚, “你父走时曾把你托付与我，可我这一把病骨头……咳咳咳，只想着你现下不来找上门，定是钱没花完，等你钱花完了就会自己上门来。”
荣礼桓回握住老太太的手，“外祖母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自从接受了父亲“母亲”，叔叔伯伯，再来接受这个慈祥的外祖母，似乎容易了很多。
老太太摸着他的脸蛋，“可怜我小礼自小就锦衣玉食，何曾像这些时日孤苦伶仃，瞧瞧，这个子虽然高了，可这小脸瘦的哟。既然你如今来了外祖母这里，便不要回去了。”
“谢外祖母惦记，只是家里实在离不开人，我看完您就得回去了。”
老太太有些自责道：“你莫不是怪外祖母没去找你，也没让你舅舅舅妈去找你？”
荣礼桓安抚道：“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
老太太叹了口气，很是无奈，“我曾托人带信儿给你祖母，我想着那老太太疼你，若你想来，她定会带你前来。那你家祖母说了，说你有叔伯养着，外祖母身体不康健，就没能去找你。”
“至于你那舅舅。”老太太闭上眼睛，心酸又无奈，“他们夫妻俩成亲多年，膝下无一子女，不到五十，却整日愁着没人养老，身后之事无所托，恰逢你舅妈家有个小男孩失了父母，他俩便想将那小男孩抱回来养……可怜又可恨，竟连你这亲外甥都顾不上了。”
“可那小男孩哪是那么好领养的，她娘家也有不少人抢着养，你舅舅舅妈资格不够。若是个个小哥儿小姑娘就好了，领回来要容易许多。”
荣礼桓听着倒没觉得心凉，他只觉得这狗屁规矩着实荒唐得没边。
多少人人生大好，不思量着如何过好日子，整日不事生产，却被遥不可及的身后事困住，只想寻一个养老之人，托付身后身。
一家人要是如此，这个家过日子便没了劲头，一个村子要是如此，这个村子便死气沉沉，一个国家要是如此，那这个国家必不长久。
此真乃弊政。
据闻，这一规矩还是前朝留下来的。
到了本朝，便仍留下了。
想想真是可笑。
可笑的同时，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子孙也要被着陋习所困，又不觉得可笑了。
如此一深想，他头一次被这腐朽的规矩骇住了。
“外祖母，你身子哪里不舒服？”老太太这身子看起来不容乐观，这站都站不稳，竟能熬过这个冬天，实在不易啊。
老太太咳嗽，“无碍，外祖母这是饿的。”老太太坦言，“你舅舅舅妈一心放在那小男孩身上，前些日子那小男孩得了风寒，你舅舅舅妈就拿了些粮食去看他，可这些年家里的地荒了不少，收成也少，粮食本就不多，送出去一些就更捉襟见肘了。”
荣礼桓有些心酸。
不只为了老太太，更是为了这个时代无数个像他外祖母一般的老头老太太。
“外祖母，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煮些粥来。”幸好他没带那些顶看不顶用的，而是带了些米面粮食。
老太太的胃久未饱食，荣礼桓不给她煮太干的米饭，只煮了些粥来。
“小礼，今年收成不好，你又不种地，哪里还有余粮？”
厨房与老太太的房间很近，荣礼桓道：“做了个小买卖，赚了些银子，够我填饱肚子了。”
米下锅后，荣礼桓又蒸了个鸡蛋羹，他往里面掺了许多水，煮出来的鸡蛋羹软嫩无比，最适合老人吃了。
煮饭之时，厨房的柴禾没了，荣礼桓便皱着眉去后院劈柴。
他这舅舅可真不像话，留着老母一人在家，柴也不劈，叫老太太如何点火造饭。
为了身后之事，竟不顾活人死活了吗？
荣礼桓这样想着，便多劈了些，够老太太用上一阵子了。
再回到厨房时，他远远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相公啊，你闻到味道了么？”
“是米香？家里怎会有米香。”
一对中年男女闻着味儿走到了厨房，揭开了锅盖。
“还有鸡蛋羹。”两人声音极为惊喜，“老太太真是本事，不但弄来了米饭，还弄来了鸡蛋。”
“鸡蛋羹似乎熟了。”
“相公你且端出来。”
“嘶，有些烫，要小心啊。”
“我尝尝，我尝尝。”
两人找到了勺子，正要舀一勺入口，突然厨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灌进了满屋的西北风。
他们一个瑟缩，顿时有些不高兴了，“谁啊？”
荣礼桓抱着满怀的柴禾进来，等把柴禾放下，漏出一张脸来，夫妻俩才都惊讶道：“小礼？你何时来了？”
“舅舅舅妈，过年好。”荣礼桓喊人，“我是今早来的。”
荣礼桓长高不少，许舅妈惊讶道：“小礼一年不见，个子竟这般高了。”
许坚没孩子，还是很喜欢孩子的，他笑道：“我哥哥哥夫以后该放心了。”
许舅妈拍了他一下，“孩子来投奔咱们，你拉着孩子在这儿说话像什么样子。”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许坚当然喜欢外甥在自家住些日子了，只是眼下家里情况不好，“小礼啊，舅舅家情况你也看到了，舅舅留你也是跟着一块忍饥挨饿。锅里这米还是你外祖母弄来的……家里，已经断粮了。”
荣礼桓点点头，“我知道，因为这米就是我带来的。”
许氏夫妇顿时有些尴尬了。
荣礼桓故意装作不知他们的尴尬，“我来的时候外祖母饿的体力不支，连站都站不稳了，所以特意给外祖母做了些米粥，蒸了蛋羹。”
此言一出，两人送到嘴边的蛋羹，再也不好意思吃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