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11
“姓名，年龄，工作。”
审讯室中，大肚男嘿嘿一笑，露出一口令人作呕的黄牙。
“朱葛林杨，35岁，工作嘛，就是那个。”
厉無伤抬眼瞪着他，“哪个？！”
朱葛林杨又一次嘿嘿笑起来，扬起的嘴角将脸上原本的赘肉堆得更紧实了。
“就是，帮着女孩们找客人。”
“拉皮条就拉皮条，别整那些没有用的，什么那个这个。”
黎旭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交叠双腿，把街头痞子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又开始了。
厉無伤跟黎旭可以说是老搭档了，一起进到审讯室，面对犯人的次数可以说是数都数不过来。
黎旭的本事不小，但就有一个毛病，但凡对面坐着的是个罪行不大的地痞混蛋，他就会摆出这副氓流子的姿态，任谁说都没有用。
曾经他也很认真地问过黎旭为什么要这样，会影响人民警察的形象。
黎旭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笑了。
厉無伤到现在还记得黎旭当时说：“面对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态度。对他们保持人民警察的形象，简直就是侮辱了我心里「人民警察」这四个字。”
朱葛林杨的嘴角还在上扬，一脸假笑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做样子，想逃脱惩罚，让人看着着实不舒服。
“警官，拉皮条这事要判几年啊？”
“只拉皮条的话五到十年，你的话，不一定。”
“啊？为什么啊，警官，我可什么事都没做过啊！我除了找姑娘卖卖淫，其余的事什么都没干！”
黎旭懒得理他，他努了努下巴，叫厉無伤继续。
厉無伤随即抬起右手，三张照片如同扇形一样展开，“认识吧。”
朱葛林杨眯着眼，努力地抻出本来就没有的脖子。看了半天，他摇摇头：“警官，我，我近视，看不清。”
厉無伤不想挑明，他耐心地站起身，走到朱葛林杨身前，将照片怼在他眼前，差点就拍在他的肉脸上。
“这次能看清了吗？”
朱葛林杨后倾身体，为难地说：“警，警官，太太近了。”
厉無伤把照片拉到正常距离。
这次朱葛林杨终于看清了照片上的女孩们。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认识，但不全认识。”
“认识哪个？不认识哪个？”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认识，中间那个不认识。”
厉無伤收回照片，回到座位。
三张被害人的照片是他按照死亡时间排序的，第一张是赵妍，也是她有朱葛林杨名字的纹身；第二张是沈美玲；第三张则是汪翠。
厉無伤抽出前后两张朱葛林杨认识的照片，问：“说出她们的名字。”
朱葛林杨眯着双眼，全程都在假笑，他摇摇头，说：“叫不出名字，手上的姑娘我就记得长相，不记名字。”
“你女朋友你也不记啊？”
“女，女朋友？”朱葛林杨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大笑起来，“别闹了警官，怎么可能有我的女朋友？我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和卖淫女在一块吧，天天戴绿帽，这种事谁能受得了啊。”
厉無伤举着赵妍的照片，说：“你确定，你跟她从头到尾，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吗？”
整句话让厉無伤说的得极其缓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一样，每个字都有重点，任谁都能看出来，厉無伤的意思是，叫朱葛林杨想好自己说的话，千万不要等他查到证据之后再后悔。
朱葛林杨明显被厉無伤的话说得心虚，他不自然地眨动着双眼，又是令人讨厌地嘿嘿一笑。
“是这样，在她没有下海之前我的确觉得她不错，有过一段，之后就分了，没啥事，和平分手，然后她没钱，我就介绍她接客。有钱赚了，她很开心，一切都挺好的。”
“挺好的。”厉無伤冷哼一声，道：“原来人死了在你眼里算挺好的。”
“死，死了？！”朱葛林杨惊叫一声，“什么时候死的？！”
“你不知道？”
“我，我当然不知道啊，她也不和我在一块了，我上哪知道去啊。”
黎旭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俯身拿起桌上的水杯，淡淡道：“你的人死了你都不知道，生意还能做起来，不容易啊。”
“这，这也很正常啊。她们说到底也不是我的人，我们都是合作的关系，她们在外打工都没有人脉，我就顺手搭个线，顺便从中间赚点零钱。有活儿我就联系她们，平时都是自由的，互相都不知道在干啥，所以她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全都清楚啊。”
“也就是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和赵妍，汪翠联络喽？”
朱葛林杨歪着头，一脸疑惑，“谁？”
见黎旭懒得再理，厉無伤接着走程序。
“最后一次见她们是什么时候？”
“很久了，我们平时互不干扰，有工作就手机联系，见面很久很久之前了。”
“你说自己很有人脉是吧。”
说到这儿，朱葛林杨的脸上竟露出一丝骄傲，“也不能说很多，但是怎么也有点底子。”
“都是嫖娼的。”
朱葛林杨笑而不语。
“说话！”
厉無伤突然一嗓子怒吼吓到了假笑的朱葛林杨。似乎是常年锻炼出的固定式微笑，当他被吓到时，嘴唇的弧度没有变，只是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但上半张脸已经在无意间露出了他真实的表情。
那一瞬间，看着面前这张一半恨，一半笑的诡异面孔，黎旭的手臂竟然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同丑陋至极的鬼魅。
这还是人该有的表情吗？
“是，警官。”
他盯着厉無伤，乖乖地回答，但从他眼睛中迸射出的是阴寒凶光。
黎旭不自觉地瞥了瞥嘴，心想，这样的眼神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皮条客能露出的。
厉無伤倒是不以为意。做刑警多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他没打过交道？
普通的杀人犯只是最基础的恶魔而已。
“认识冯江和唐赫雄吗？”
“认识冯江，他是我的人脉之一。至于唐赫雄，我不认识，但是我听过他的名字，从冯江嘴里。”
“是吗？那冯江怎么说的？”
朱葛林杨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想起冯江口中的唐赫雄，又忍不住轻笑：“我也记不得冯江说过的原话，大概意思就是说他这个邻居身体有毛病，还有前科，精神也不是很好。因为心里有创伤，对女人更是粗暴，听不得别人说他有病，谁要是说了，就会立刻点火。”
这话还真是熟悉。
当时审讯唐赫雄时，他就是这么形容冯江的。
忽然，朱葛林杨好像来了精神，他俯身试图靠近厉無伤和黎旭，瞪着大眼，说：“你们刚刚不是说她们死了嘛，凶手会不会就是唐赫雄啊！”
厉無伤与黎旭相视一眼，这突然出现的指控在他们眼中实在算得上突兀二字了。
“怎么说？”
“我是猜的，这原本冯江就说过，他这个邻居心理创伤非常严重，再加上他有阳痿，自卑内向，脾气暴躁，这么多加一块儿，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杀了女人也很正常。”
“那冯江不也一样吗？”
听到厉無伤的反问，朱葛林杨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有一瞬间。
“冯江不一样，他之前的确有病，但三年前已经治好了。”
“治好了？你怎么知道？”
“他跟我说的啊，他都是我老顾客了，那女孩都是我找的，他到底咋样，我能不知道吗？”
厉無伤和黎旭都注意到了，从唐赫雄的名字出现之后，朱葛林杨的态度与之前完全不同。
从前的说一句答一句，如今竟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看来是有备而来。
但有备而来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厉無伤按照原定计划，用靠近黎旭的左手示意，食指拇指相碰，不经意地搓了两下。
黎旭收到信号，十分自然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绝好的香烟，夹在指间。
从开始审问到现在，任谁都会认为黎旭原本就是个痞子的性格，只不过这个痞子恰巧当了警察。
审问中间，警察突然抽烟，放在旁人可能会很刻意，但放在黎旭身上，简直再正常不过。
黎旭抽他的烟，厉無伤则在一旁观察着朱葛林杨的一举一动。
果然，朱葛林杨从黎旭掏出烟盒开始，眼睛就亮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平淡地盯着正在享受香烟的黎旭。
只是人的微表情和下意识的小动作是很难改变的。
尽管朱葛林杨再怎么平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也会因为烟瘾，食指和中指不自觉地伸出，微微颤动。
黎旭抽了几口，一阵接着一阵的灰白色薄雾不到五分钟就充斥了整个审讯室。
一盒绝好的香烟的味道在厉無伤眼里只不过是呛人的东西，但在烟瘾很大的人眼中就完全不同了。
黎旭演技向来在线，他假意刚刚注意到正在盯着自己的朱葛林杨。他扬了扬下巴，指着桌上的烟盒，问：“抽吗？”
想不到，朱葛林杨竟然没有中招，而是依旧假笑着摇摇头，拒绝了黎旭的「好意」。
即便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很眼馋。
与此同时，周祺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百无聊赖。
视线从紧闭的审讯室大门到桌上两部沉睡的手机。
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个地方能让他看。
从唐赫雄家回来之后，杨瑞宇和高文纲遵照厉無伤的指示去测唐赫雄，韩玉书拿着他们新找到的证物去了鉴定科。
全部人中，只剩下他从来没说过话的尚辰。
周祺走到门口，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门，对面就是刑侦队的办公室。
此时尚辰正面对这电脑，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周祺不清楚尚辰的年纪，只知道从面相上看，应该和自己还有厉無伤的年纪差不多。
可是偏偏应该充满活力的年纪，尚辰却长了一张一丝不苟的脸。
这不是在说他的长相，而是一种比喻。
他戴着眼镜，穿着一身板正的警服，就连坐在电脑前都要挺直腰背，唯有脑袋垂着，双手僵硬地放在键盘上，缓慢地打字，每按一个键都像是拆炸弹一样看个半天。
「完全不擅长打字啊。」周祺心想。
看来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一定不容易。
与其撞一头包，还不如等厉無伤他们的结果之后再分析了。
周祺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呆呆着望着眼前两个睡得极香的手机。
突然，厉無伤的手机屏幕亮了，随即跟上的是一阵原厂设置的电话铃声。
这是……
周祺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座机，号码似乎是他和厉無伤在去唐赫雄家时接到的那通。
九龙市第一监狱！
反应过来的周祺立即接起电话，还未等他解释，听筒那边就传来连连道歉的声音。
这次换了一个打电话的人。
“厉队长，实在抱歉。今天你不是打电话问唐赫雄的出狱日期嘛，小鞠给你搞错了，他说的是唐赫雄本来定好的出狱时间，但是后来上面临时下达命令，又给他加了好几项测试，宁是把人拖到6号才出来，所以唐赫雄的出狱时间是5月6日，不是1日。”
6日……那时候，赵妍和沈美玲已经死了。
这不是表示唐赫雄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咔哒一声，周祺随声望去，杨瑞宇和高文纲从唐赫雄所在的审讯室走出来。
周祺立即打开会议室的玻璃门，急道：“怎么样？他抽烟吗？”
“不抽。”高文纲是老烟枪，对于唐赫雄对烟的反应他十分确定，“不但不抽，他还非常讨厌烟味。”
“你确定他不是演戏？”
杨瑞宇也非常肯定：“绝对不是。纲哥还没开始抽烟呢，只是把烟从兜里掏出来，唐赫雄就已经开始皱眉头了，但是纲哥没管那个，还是点了一根。”
“那他什么反应？”
说到这儿，高文纲表示自己真是开眼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我刚抽了两口，他就哭了。”
“哭了？！”
这是什么反应？
就算泪失禁体质也不至于这么频繁吧。
周祺还记得厉無伤和他说过，唐赫雄在审讯的时候就哭了好几场了。
那时候他还以为唐赫雄是在伸冤，谁知道这次又哭了。
“原本我和周大哥你的反应一样。”说着杨瑞宇无奈地笑了，“这下子我可搞清楚问什么他动不动就会流泪了。唐赫雄患有过敏性鼻炎，还是不能闻烟味的那种，一闻到就会受到刺激，进而控制不住地鼻塞、流泪。”
过敏性鼻炎。
连烟味都不能闻的人，更不可能抽烟。
所以，那个琥珀色的水晶烟灰缸一定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