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刺身 14
逮捕孟芃的那天早上。
天还未亮，黎旭和金飞已经敲开了甄玉心家的门。
甄玉心身披睡衣，即便看到两位身穿警服的警察来访，依旧面不改色。
“请问，有什么事吗？”
金飞出示证件，道：“我们可以进去谈吗？”
对金飞手上的证件，甄玉心看都没看一眼，她转身走向客厅的沙发，道：“把门关上。”
金飞看了一眼身旁的黎旭，仿佛想向师父传达自己的不解，原本他以为甄玉心面对他们警方的调查会露出不安和意外，显然他失算了。
不但甄玉心没有反应，就连黎旭也没有看他。
金飞只得听话地把门关上，随着黎旭走向客厅。
甄玉心家的装修风格很简单。从玄关进入，地面通铺原木色地板，左手边是客厅，右手边是厨房，客厅面积不大，电视机和双人米色布艺沙发中间摆着一张木质的矮脚茶几，下面垫着长方形的灰色地毯。
十足的日式装修风格。
甄玉心坐在沙发上，目光却穿过黎旭和金飞，望着他们身后的厨房，说：“很抱歉，家里只有这一张沙发，后面有椅子，你们想坐可以搬来。”
听这话金飞撇了撇嘴，心想甄玉心的脾气可真厉害，嘴上说着很抱歉，可行为上处处都在表示对他们的厌烦。
“去，拿过来。”黎旭和金飞讲话，眼睛却一直看着甄玉心，“要讲的话多了，一直站着可不行。”
黎旭阴阳怪气的口吻实在令她讨厌。
甄玉心抬眼对上黎旭。
这位警察站在原地未动，腰杆挺直，他没有低头，只是垂眼俯视着她。
一副审视犯人的模样。
更加讨厌了。
当金飞把椅子搬过来后，正题才算是真正开始。
“你们找我究竟有什么事？”甄玉心开口，语气满是厌烦，她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两个讨厌的警察赶出去。
“你先别急，这件事说来话长。”
黎旭从文档中拿出一沓照片，上面是前后十年，共五名受害者的照片，他想看到甄玉心看到他们时的反应。
被害人的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没有平铺开，头张照片的主人是十年前7·6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甄玉心看到陈林的脸，眼神中明显出现一丝微波，她动了动下巴，故作镇定，“这不是很久之前的案子了吗？为什么现在来问我？”
“你记得？”
“要不是那件案子的凶手到现在都没有被逮捕，警方发布了提供线索的悬赏，我们这些百姓也不可能会知道吧。”
这点甄玉心倒没有说错。
因为案件本身过于残忍，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让百姓恐慌，如果可以，适当的隐瞒不报是十分有必要的。
就像十年后出现的新的三名被害人，到目前为止，警方都在努力封锁消息。
“7·6案没有过公诉期。只要我们有线索，无论过去多久警方都会毫不犹豫地把案子重启。”
“所以呢？”
听到黎旭表示破案的坚定决心，甄玉心轻蔑地笑了。
她伸手从矮脚茶几上拿起皮质的女士烟盒，抽出一根细烟搭在唇边，又拾起烟盒旁边的红色火机，咔哒一声，炙热的火焰向上翻腾，触及烟体，散开淡白色的薄雾。
“人都死了，你们还能找到什么？”
黎旭皱眉，“人死了？”
甄玉心掸了掸烟灰，随性的动作足以看出她的漫不经心。
她看向黎旭和金飞，嘴角依旧带着嘲讽的笑意：“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们到底再查什么啊？”
在甄家的资料里，甄家父母分别死于十五年前和十二年前，能够有条件在十年前作案，现在又如甄玉心所说，死了的人只有她的哥哥，甄玉良。
黎旭凝视着还坐在沙发上对案子满不在乎的甄玉心。从她可以轻巧地说出曾经的凶手就是亲哥哥时，就证明她已经放下了这件事，也证明她对于最近的三起杀人案毫不知情。
如果新案是她或者孟芃做的，甄玉心必定不会选择把嫌疑转嫁到一个八年前就死透的人身上。
这样做，毫无意义。
“不光是我们，所有人都不能保证自己什么都知道，不是吗？”说着，黎旭把手按在被害人的照片上，向左一划。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五张！
随着第三张照片，被害人李爱丽的照片出现，甄玉心目光巨颤。
三人相对而坐，甄玉心的表情随着照片的出现凝在脸上，刹时，整个房间如无人一般沉静。
吧嗒！
是烟灰摔裂在地板上的声音。
“甄玉良在八年前因为还不上债务，无奈自杀，那么请问这三名被害者又是谁杀的呢？李今如？”
甄玉心将手里的细烟攥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按进烟灰缸拧了两下，没有说话。
半晌，她抬起头，瞪着眼，鼻尖胀红，“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听过黎旭的回忆后，周祺恍然大悟，“原来从头到尾甄玉心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杀人的事。”
“那肯定不知道，她以为我们来查的是她哥哥的陈年旧案，以为甄玉良已经死了，就算被警方发现在了真相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才会一副无所谓地直言7·6案就是甄玉良做的。可当她看到新的三名被害人时，她脸上的表情我都形容不上来。”
“父母死了，哥哥上吊了，丈夫离婚了，现在唯一的儿子也要被执行死刑了。”
想起当初他们调查甄玉心的生活时，从每天早上天刚亮就要去亲自监督进货，跟着采买员一起提前两个小时到店。珍稀食材都是她亲自理货，细心服务着每一位顾客，到头来，能与她相依为命的也只有这家店了。
相对周祺的感性，厉無伤倒是冷静许多，他看着黎旭，问道：“甄玉心还会继续开店吗？还是准备离开？”
“继续开店，关闭3号店，只留1号店，她说自己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一个店已经够她忙的，不想再管那么多事了。”
厉無伤认为，到案件结束，甄玉心只是没有参与过两起连环碎尸案，但不能表明以后这个人也一定没问题。
“那最好，1号店就在我们对面，随时可以监控。”
听到厉無伤的话，周祺看了一眼黎旭，显然黎队长也默认了厉無伤的想法。就算听起来没什么人情味，但毕竟一家人出现两个杀人魔，只要不打扰她的正常生活，保障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更加重要。
三天后，甄玉心站在1号店的和式拉门前。
整整8年，在她哥哥甄玉良去世之后，门前的木牌就没有在营业时间翻到背面过。
甄玉心盯着门前「营业中」的三个字看着许久，终于，她抬起手后独自离开，留下空无一人的老店和那张写着「休息中」的木牌。
九龙市第一看守所。
孟芃看到坐在他对面，满脸沧桑的母亲没什么表情，只是照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相比，他憔悴了不少。
为了不让他咬自己，狱警特意给他戴上了嘴套。
甄玉心看着一身囚衣，眼神空洞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她想张嘴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什么时候？”
孟芃先开口。
“什么？”
“什么时候枪毙我？”
“还不清楚。”
“能不能快点？”
甄玉心瞪着红红的眼睛，问：“怎么了吗？有人欺负你吗？”
她听说看守所和监狱的犯人之间都会抱团欺负新人。
孟芃摇摇头：“没人欺负我。”
“那为什么？”
“难吃，这里的饭太难吃了。”孟芃垂着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干了灵魂。
“我饿。”
甄玉心眼前，孟芃的身影已经模糊。她终于忍不住泪水，抖动着双肩，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即使死到临头，孟芃也不觉得害怕，真正让他害怕的是无法再吃到让他上瘾的东西。
他想通过死亡结束这一切，结束他罪恶的一生。
———
时间追溯到三天前。
九龙市公安局审讯室。
当时孟芃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即便是带着手铐脚镣也依旧满面春风。
黎旭想不通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毛病。面对警方的逮捕一点反抗也没有，甚至在搜查一甄料理时，为了不打扰自己进餐挂掉了店长报信的电话。
到最后，他也毫不犹豫地一口承认了所有罪行。
人是变态的，只不过孟芃的变态不仅仅是人们所理解的变态。
他是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厉無伤没有想那么多，他盯着孟芃，眼神逐渐移到他的左臂。
“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说这个？”
“谁做的？”
“我自己。”
“割掉的肉呢？”
“我吃了。”
孟芃盯着厉無伤和黎旭的脸笑了，玩味的表情如同捕猎成功后饱腹的野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