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积怪人 3
周祺无奈地笑了笑,一五一十地把那天夜里接到郑耀荣的死亡电话跟崔银萍说了一遍。崔银萍震惊倒是震惊,但更多的她似乎被白华和蔡梅母女杀死郑耀荣的方法给吸引了,足足抱着手机听周祺讲了半个小时,直到案件侦破。
“要不是您这通电话,我就不会被卷进去。”周祺回想当初坐在车里,看着警车拉着蔡梅缓缓前行,白华哭得如同泪人,追着警车跑了两公里的事,至今历历在目。
每当想起这个案子,他心里都不由地一阵难受。
那是他唯一一次倾向了凶手,甚至想把脑子里的所有话拆掉,吞进腹中。
“儿子,你是不是迷茫了?”
即使隔着电话,相距千里,作为母亲的崔银萍总是能发觉周祺的心思。
“儿子,你要明白,世界上许多犯罪都是为了复仇,冤冤相报。或许他们的故事中有绝对的恶人,也有绝对的受害人,但厚重的红色法典清楚地记录着不能做的一切,当他们下定决心犯下案件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仇恨和代价的天平上,他们选择了更重要的一边。蔡梅也好,白华也罢,他们都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因为明白,所以他们担负得起相应的任何代价。这一切都是事实,你只不过是将阴暗的事实搬到了台面上,不是你的错。”
周祺很少听到母亲会这么严肃认真地和他讲这么一段沁人心腑的话。他一直在要不要公布事实之间纠结,甚至夜半时,他还会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想着如果自己选择不说出里面的一切,是不是白华就可以解脱,蔡梅也会一直待在白华的身边,永远陪着她。
“或许,我不应该帮死去的郑耀荣……”
忽然,周祺惊醒,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反复叨咕着那句:“我不应该帮死去的郑耀荣……我不该帮郑耀荣……我不应该帮他……帮他……匿名信!!”
和匿名信上的话一模一样。
周祺匆匆地挂了崔银萍的电话,他看向一旁的厉無伤,说:“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
“那封匿名信,他说我不应该帮他,这个他指的会不会是郑耀荣?”
听闻,厉無伤也是眉头紧蹙,因为周祺最近办了几个命案,原本就不是警察的他出尽了风头,有人看在眼里,对他部分行为感到不满也并非没有可能。
“最近你老实待着。”
“为什么?”厉無伤不容置疑的表情弄得周祺一愣,“你不会害怕了吧?一封匿名信?”
“敌人在暗,你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因为一个连正面都不敢露的人我就要放弃工作?”
“你的工作可以选择,不一定非要掺和命案,回到你原本该做的事上。”厉無伤知道周祺不喜欢整天面对各种出轨案,要不是因为要维持生计,他绝对不会选择抱着相机像个牛皮糖一样粘着别人。
周祺听这话就惹一肚子火,厉無伤这样讲分明就是不相信自己,甚至已经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打心底认为他周祺什么都不是,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周祺没有继续和厉無伤吵下去,站起身直奔大门,拉开,请他出去。
厉無伤无奈地叹了口气,抓起搭在沙发旁的大衣后离开了。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一次吵架。
之后没有案子的每一天周祺都过得相当无聊,就连那个递匿名信的家伙也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清晨,周祺罕见的早起了。他端着咖啡,掐着手里最新一期的报纸翻看,直到社会版的第一页,印有火灾的黑体大字标题让人触目惊心。
新闻字数不多,倒是旁边配的一张黑白大图,几乎占了半个版面。
周祺盯着图片上被烧焦的居民楼,墙上一半深一半浅的涂料是当年九龙市全体老式居民楼翻新,加保暖层后重新刷漆的痕迹……
这个样子……
周祺感觉浑身发冷,他抛下图片,立即回到新闻原文里,时间发生在昨日晚上十点,地点是岳阳区,临河小区四栋四单元四楼。
“临河小区四栋四单元的四楼……”周祺叨咕着报纸上的地址,脑子一片空白。临河小区他再熟悉不过,他小时候就跟父母住在这里,他是五栋六单元,厉無伤是五栋一单元……不过重要的是,如果他没有记错,临河小区四栋四单元的四楼其中一户是卓轩的家!
想到这儿,他扔下报纸,抓起茶几上的手机,找到卓轩的微信。
无论是语音电话还是发过去的信息都是无人接听、回复的状态,越是这样,周祺的心就越慌。
当初,卓轩上了高中之后和他们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还未等他们小学毕业,卓轩已经经历完高考,去其他城市读了大学。
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一周前,一次偶然才让他们三个人重新见面,数年之后再见曾经照顾过他们的姐姐,他还没有找到机会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在医院外哭,有没有什么他可以帮到的地方……
电话依旧是忙音,仿佛是一个无人接听的空号。
周祺放下电话,他把报纸社会版展开放在茶几上,锁好门,回到存有他儿时记忆的地方。
等周祺开车进到临河小区的时候,距离火灾发生已经过了十个小时,大火早就已经被消防扑灭,只留下一团团被大火烧焦的残垣断壁。
起火点的四楼有两个窗子,小窗是卧室,大窗是阳台,如今已经早已变形,只剩下黑乎乎的架子,歪歪扭扭地摆在那里,诉说昨晚那场浩劫。
除去起火点的四楼,左面的邻居,上下楼也没有幸免,黑色的糊焦代表大火最初的摸样,像是吞噬人命怪物。
在报纸上周祺还不是很确定,直到他站在四栋不远的地方,看着即使过了二十多年依旧没有变化的小区才真的接受起火点的房子就是卓轩的家。
楼下几乎已经看不到消防的身影,只有四辆警车停在楼下,用蓝白色的警戒线将四单元围起,拦绝所有无关人的靠近。
警戒线外,一个年轻的警察正在对一名男子进行询问,那背影周祺从哪见过。
“杨警官。”
杨瑞宇一转身看到周祺有些意外:“周、周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有伤亡吗?”
杨瑞宇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师父手里有案子,等会儿才能到。”
“我不是来找他的。”
“那你是……”
“有伤亡吗?”周祺又重复了一次。
杨瑞宇呆呆地点点头:“有,还不止一个。”
“有女人吗?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
杨瑞宇摇摇头,说:“没有,两个都是男的,一个是起火那家的,被烟呛死后尸体也烧个七七八八了,另一个是他楼上的邻居,因为着急逃生,跳楼摔死了。”
“起火点那家……”周祺努力回忆着,可惜他记不得卓轩父亲的名字了,“是不是姓卓!”
“卓文刚。”厉無伤从他身后走过来,拉起警戒线钻进去,看着周祺,表情难看,“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警察,不关你的事。”
听到厉無伤毫不客气的话,杨瑞宇心里不由地发毛,除去在审讯室,他几乎没有见过厉無伤对谁说过这么难听的话,况且对面的人还是帮他们一起破案的好朋友。
“什么原因引起的火灾?”周祺看向杨瑞宇,不但没有生气,甚至眉毛都没有抽动一下,完完全全地无视了厉無伤。
“周祺!”厉無伤一声怒吼:“回去!”
看情形,杨瑞宇也不敢再说什么,他缩了缩脖子,冲周祺干笑一下后一溜烟地躲进楼道了。外面的两个人剑拔弩张,如果让他选,他宁可回到烧得乱七八糟的火灾现场里找线索。
“你还记得这里是谁的家吗?”
厉無伤当然记得,那时的他只是小,并不是失忆。
“卓轩没有在这儿,她没死。”
“可是他父亲死了,她却没来,我在报纸上看到报道后打电话给她,她一直都没有接。”
“她可能只是没空接你的电话,警方会联系她的。”
见厉無伤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周祺一把拉住他:“至少告诉我起火点!”
“我再说一次,这不关你的事。”
“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就是联系不到卓轩姐,难道你就不会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吗?”
厉無伤转回身看着周祺说:“虽然我厉無伤总被人说成无情,但也不至于一点感情都没有,小时候卓轩姐对我们的好,我都记得,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也会尽全力找她,可前提必须合乎情理。周祺,你过于激动了。”
周祺就这么看着厉無伤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楼道中,听过他的话,他不知道要再说什么。
他周祺过于激动?这怎么能算得上过于激动,重逢那天,连瞎子都能感觉到卓轩有事,而且是很严重的事,但无论怎么问她就是只字不提,很明显那天她不但刚知道,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那她这个「任何人」里是不是也包括她的父亲,卓文刚。
眼看警方这边有厉無伤拦着他是什么有效线索都得不到了,周祺只能放弃,立刻赶到临河小区最近的消防中心,继续调查。
“请问临河小区的大火的起火原因是什么?”
周祺向负责的消防员简单介绍一下他的身份,宁是把自己不但是邻居,还是起火住户的亲戚关系描述的栩栩如生,一顿抒情后,才得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最开始起火的是堆在窗户边上一摞一人多高的旧报纸。”
“……一人多高?”
周祺的记忆力很好,他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卓轩带着他和厉無伤回家吃饭,当时的卓文刚和妻子为了招待他们俩,前前后后忙个不停,那时他根本就没发现卓家有收藏报纸的习惯,尤其是窗子,无论是卧室还是阳台,他都因为好奇自己家在对面楼看起来是什么样儿而趴着发呆过。
“怎么会有这么多报纸?”
消防员一脸无奈:“要是普通人家的火灾基本不会烧成这样,火势更不会蔓延那么快,主要是他家实在特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差一点就要把整个房间塞得满满登登,搞得家里跟迷宫一样。”说到这儿,消防员就不由地惋惜,“要是没这么多东西,或许那老爷子还有救。”
“那,为什么窗边的报纸会着火?”
“从现场看,报纸像是忽然自燃一样,最后根据现场勘察,在窗台下面找到一个黑色的放大镜,我们怀疑是卓文刚老先生把放大镜随手放在窗台上,放大镜利用凸透镜聚光原理点着了窗边的旧报纸。报纸易燃,很快地点燃了所有报纸,最后连同整个房间。”
放大镜……这个物件对别人可能只是一个帮助看书看包的好物,可他来讲,这里面存在的是一段十分珍贵的记忆。
周祺怔了一下,他动了动喉咙,说:“除了放大镜之外还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接待周祺的消防员沉思片刻,一脸为难地摇摇头:“说实话,这间房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要不是因为没有查出准确的起火原因,我们也不会猜测是放大镜聚光点燃了报纸,你要是问我这里面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我只能说,太多了。”
当初消防战士冲进屋里时,无一不被房间内的壮景吓傻。任谁也没办法想象,当你好不容易把房门拆下来,以为可以冲进屋里救人时,门的后面是另一堵,还是一堵接着一堵,看不到终点,用各种生活垃圾堆的墙。
起大火的屋子,屋内满是助燃的垃圾,房间瞬间被火海吞没,连同卓文刚的性命。
周祺从消防站离开后又重新回到临河小区。尽管大火早就已经被扑灭,楼前楼后依旧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