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35，36，37”
正值秋日，午饭时间的校园偶尔能听见几声嬉笑，树影落在脸上麻麻热热的，夏漾坐在木椅上折着草，心里的计时已经数到了第三十八秒，视线探及的地方却还是空空如也。
明明自己离开教室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
夏漾手里的草已经无法再折了，她把沁出汁水的草随意扔进后面的草丛，又掰了一根继续。
她们学校建在县城边缘的山腰上，教学楼上下都有操场，夏漾坐的木椅在学校背面的顶部，因为潮湿又有蚊虫，听说偶尔还有蛇出没，平时几乎没人来，因此，夏漾才会毫不顾忌的盯着树缝隙间外的那两平水泥地。
“47，48……”草的汁液黏着手指，混杂在花露水的味道里，夏漾掰断了最后一截，“56。”
计时结束。
比起前两天晚了十几秒。
夏漾试图在那纤瘦的身影中找出些原因，但那个人和平常一样，穿着洗褪色的全套校服，顶着那头剪得乱乱的短发从楼梯爬上来后就径直坐在了摞起来的几块砖上，喝了小半瓶水后小口的吃着不锈钢饭盒里的蔬菜。
暼眼一看，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初中部的某个小男孩偷溜进高中部来了。
她个子小，头发剪的特别短，这是夏漾对她的第一印象，那个时候见到她，她愣是没认出来，甚至有想举报这个“小孩”的冲动，结果午休回教室才发现她也是三班的，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不过，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夏漾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打瞌睡去了，压根不记得任何人。而且后面，那个人也像个透明人一样，没给人一丝记忆点。自己还算好的，至少现在知道她是自己班的了。
不然就她那存在感，夏漾甚至觉得如果她人间蒸发连老师也不会有所察觉。
透过树的缝隙，那个人始终埋头专心吃饭，没有发现偷看自己的夏漾。
这样最好。
夏漾背抵着座椅，上节课下课吃了一块面包，现在感觉还黏在嗓子眼里不舒服，本来打算买来当午饭的酸奶现在看着也觉得黏糊糊的下不了口。
其实学校是有食堂的，但人太多，第一天夏漾就在狭小燥热的食堂里被推推搡搡感到无比的厌烦，好不容易耐着性子买到了饭结果隔壁女生吃着条小青虫大呼小叫，夏漾看了眼饭菜仅剩的食欲已经烟消云散，她退出来，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晃荡。
那个时候尽管对新学校的一切都感觉到烦躁，但夏漾却一点也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这个小县城本来就只有两所高中，另一所在城中心，条件设施都比这要好得多，不过光是那所学校有她妈她就觉得窒息，为了长远的减少争执的打算，夏漾想都没想毅然来到了这所偏远而且嘈杂的六中，为这事她和任萍吵了一个暑假的架。
照任萍的话说她生气是因为觉得一个老师的孩子去一所“不三不四”的学校太丢脸，夏漾在初中同学面前都会不好意思。夏漾没有戳穿她生气其实一是因为作为老师她的孩子没成学霸她觉得丢脸，二是她无法掌控自己的事又多了一件。
对任萍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说，夏漾的确是头疼的存在，但夏漾没准备让步。好在，在学校里她第一天晃荡的时候就找到了一个秘密基地。她把那里叫做小花园，尽管里面没有花。
六中给夏漾的初印象是喧闹，就是每个人脸上那股浮躁让她下意识的想挣扎，这种裹挟在燥热里的反抗看起来有点可笑和无奈。
那个秘密基地会让她坚定一点自己的选择。
比起在家里的□□和学校其他地方的吵闹，这个被大家遗忘的地方更能让她有藏起来的安全感。
那个人是军训结束之后才来这的，当时夏漾有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怒视着那小小的身影为自己失去了一块风水宝地而生气。
不过，那个人并没有发现她，夏漾抱着点侥幸的姿态，又觉得自己不该做先退出的那个人，收回了刚迈出一步的腿坐回了椅子上。
这一留下就留了半个学期。
那个人挺安静的，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夏漾一来二去倒也觉得每天蹲点等她来是种乐趣。而且，在那一分钟的计时里她从来没失手过，有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她是没打算和那个人开口说说话见个面什么的，保持这种关系就挺好。所以今天的夏漾还是没有停留多久，呆了两分钟就从那小道边溜走了。
……
底下坐着的砖头有点硌人，梁予川曲着膝盖，把油麦菜里的蒜瓣挑到饭盒的一边。最近天气闷着热，像是要下雨了，她的腿每到这种时候就酸得受不了，放哪都不舒服。
梁予川把腿伸直，用嚼东西的间隙揉了揉膝盖，不过没得到好转，她抬头望了一眼白花花的天空，有些倦意。
距离毕业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梁予川沉沉的叹了口气，觉得日子过得太快又觉得过得太慢。
她收回视线，继续把剩下的半碗饭吃了，从楼梯下来，操场上已经有很多学生了，梁予川朝食堂的方向飞快的看了一眼，拐到最角落的洗手池洗饭盒。
开学的时候，老师说是希望大家都实行一卡通，但林良平总怕她多花钱就没办，让她自己带饭去。
她是班里唯一一个没办的人，这让梁予川更不知道如何融入这个集体，出于自卑和那点自尊，梁予川给自己的定位是透明，越透明越好，她只要平淡的过完这些日子就可以带妈妈走了。
她没主动，也就没人主动问起她，半个学期下来，除了同桌和她碰面会打个招呼外，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找到那块地还是军训结束后，那个地方偏僻潮湿，根本没人来，梁予川觉得这才有点安全感，好像可以大口又放松的喘气了似的。连续去了好几次，确定了那地方的隐秘性之后梁予川就把那里当成了午饭时间的秘密基地。
洗完饭盒，梁予川又往自己脸上浇了些凉水，这才清醒些，没了浑浑噩噩的感觉腿也就好受了一点。
她回到教室，今天吃饭的速度有点慢，班里一大半人都回来了，梁予川埋着头从打闹的人群旁穿过。
刚坐到位置上，课桌就哐当一响，两只笔落在地上被踩了一脚，那个人被追得急只回过头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跑没影了。
梁予川弯腰把笔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在草稿纸上写了两笔，果然，断墨了。这还是一只新笔，上面有小仓鼠的图案，梁予川觉得可惜，不甘心的又加重力道在纸上来回划动，结果这会从断断续续的出墨直接变成一点墨也不出了。
真的是坏了。梁予川试了试另一支，还好，那支比较顽强，她松了口气。
合上本子，梁予川打算起身扔笔，察觉到一丝不自在的视线，她回过头，目光里有的只是吵闹的人群。窗户外面的绿植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大概是她想多了。
“梁予川是谁？”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猛得一惊，看向讲台上的学习委员，站在她旁边的人摇摇头，其他人也表示一脸懵，好像她们班不该有这么一个人一样，梁予川想要举起来的手又放下了。
好在，她们没放在心上，继续说：“还有夏漾，焦培男……你们几个老班叫你们去办公室，没回来的你们看到了通知一下哈。”
夏漾懒懒的从位子上站起来，眼神下意识的朝右边扫了一下，刚才差点就被逮着个正着了，好险。
倒也不是觉得心虚，只是单纯不想和那个人扯上关系。
走廊上，那个小透明被挤在了后面，夏漾路过她时，淡淡的瞥了一眼，刚才学习委员叫梁予川的时候她是看到了这个小透明想举又不敢举的手的。
她叫梁予川。
名字还挺好听的，之前看她的样子她还估计名字里得带个霞阿，凤阿，或者福这种之类的。
梁予川……好像有点不符合她整体的气质，嗯，除了一点，她身上安静平淡的感觉。
这一想，这个名字就占据了大脑，不断的重复。直到面前的班主任开始给她谈这次的期中成绩夏漾才暂时把这三个字抛之脑后。
“……你这次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英语这方面和平时比差太多了，特别是听力，你自己看看扣了多少分……”蒋瑶指着卷子一股脑的在说，夏漾觉得有点无聊，低头看了一眼地砖，思绪已经飘了起来。
梁予川……还是挺像个男孩名字的。
“听到了吗？”蒋瑶拿红笔敲了敲桌子。
夏漾抬眼：“嗯，我下次注意。”
蒋瑶盯着她看了两秒，似乎是想对她的心不在焉的状态批评一顿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视线落在她后面：“下一个梁予川。”
“……”夏漾转身对上了那个人，那双刚抬起来的眼睛，瞳色很黑。
靠。
夏漾绕开她，走了几步蒋瑶又把她叫住：“卷子呢？不拿了？”
靠！还得再看一眼。
夏漾转身回去，梁予川背对着她，她保持着一点距离拿起试卷，走的时候，还幽幽的斜了一眼梁予川，幸运的是梁予川没有抬头，她没看见那双眼瞳。
但夏漾不太友好的眼神梁予川是感受到了的，她懵懵的，回头看了眼那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