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狼狈
睨着脚下捂腹呻/吟的苏雪意,卫菽晚寥寥牵了下唇角。
跟她抢男人的仇她可以不报,但害她性命的仇她铭刻五内!
上辈子她病发后便疑心自己中了毒,也设法抓到了那个下毒的丫鬟,方知一切是苏雪意指使。
原来苏雪意以为她服的避子汤是求子的良方,生怕她有了孩子拴回宋子忱的心,便偷偷在她的避子汤里又下了麝香,且用量极猛。
经年下来,数倍于常量的避子药令她亏了本元,遂至命绝。
听见动静,卫政和孙绿蓉第一时间追了出来,以为是自家女儿身子弱摔倒。结果一看,摔倒的只是宋家小厮,不禁松了口气。
孙绿蓉上前安抚卫菽晚:“晚晚你没吓着吧?”
“母亲,我没事,但瞧这人摔得不轻,不如给他请个大夫吧?”
孙绿蓉撇撇嘴,心道宋家人摔死了也是报应。不过这种没气量的话不是一个当母亲的人该说的,是以孙绿蓉望向门里,扬声问:“宋老爷,宋夫人,你家下人摔了,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闻声宋家三人俱是一惊,最先冲出来的是宋子忱,看到脱水鱼儿一样在地上蜷缩抖动的表妹,一时情难自禁,将她拥入怀中。
这时宋老爷和苏氏也跟出来了,先是担忧苏雪意,接着瞧见卫家人骇然的目光,苏氏便赶忙解释:“这小厮打小跟着子忱一起长大,主仆感情深厚,如同手足……”
“既是如此,那更得请个大夫来瞧瞧了。”卫菽晚语气诚恳。
这吓得苏雪意一时也顾不得腹痛,挣扎着站起:“不必劳烦,小的只是个下人,委实不值得……”
苏氏也赶忙帮腔道:“是啊,再说医馆离此处甚远,等将大夫请来,我们也差不多能乘着马车回府了。”
“也是,”卫菽晚沉思须臾,决断道:“那就去隔壁请吧,隔壁府上也有府医。”
紫俏机灵,知自家姑娘不是假客气,便不顾宋家人的推辞,匆匆出门去办。
这下宋家人彻底慌了神儿。
卫菽晚却无暇管顾他们,只围着那滩油迹转了半圈儿,又拿帕子沾了一点嗅闻:“这不是水,是……露花油。”
“露花油,那不是你们女子养发的东西?”宋子忱眼风里带着猜忌扫过来,先前只当是意外,眼下却嗅到阴谋的味道。
难道是卫家人一早识破了雪儿的身份,惩戒于她?
卫菽晚却压根儿没理会他,只继续找寻线索,很快在那露花油里辨认出一根艳红的花蕊:“这花油里加了番红花,是西域来的,卫家可没这东西。”
“西域……”宋子忱目带疑惑的看向苏雪意。
苏雪意的爹娘出事前便是做的西域香料生意,也正是遭遇了沙匪才没能回来。这点宋家人知道,卫菽晚自然也知道。
苏雪意只与宋子忱目光短暂交汇,旋即心虚地将头埋下去,宋子忱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正是如此。
既知苏雪意不是遭人设计,苏氏便给老爷递去个眼神,宋老爷出来善后:“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我看就到此为止吧,下人摔一跤罢了,回去叫府医拿些红花油便是,我们就不叨扰府上了。”
说罢宋家人便要离开,然而苏雪意的确腹痛得厉害,只能被宋子忱搀扶着,龟步往马车挪动。
卫家曲廊回旋,甬道纵横,他们这厢才出了二进门,那边紫俏已经把大夫给请回了。
大夫都送至了眼前,宋家人再难婉拒,只得随卫家人就近找了间厢房看诊。
苏氏原打算只让大夫看看外伤便糊弄过去,谁知苏雪意疼得厉害,才扶到椅上竟就昏了过去!这下大夫少不得要把脉。
宋家人意欲拦阻,孙绿蓉却坚持道:“虽说是个下人,可到底在我们卫家出了事,若真有个好歹传出去于我们卫家也不好听。”
两方僵持下,大夫已自作主张地为宋家“小厮”把完了脉,收回脉枕后,便挼着花白胡须有些难于启齿。
孙绿蓉虽讨厌宋家的人,但也不想真闹出人命,语带担忧:“到底如何?莫不是没救了?”
催问之下,大夫艰难启了口:“母体倒是暂无大碍,只是这腹中胎儿……怕是难保住。”
“胎儿?!”
卫政和孙绿蓉异口同声重复了遍,然后齐齐看向宋家三人,眼里满是诧愕。
“这、这男子怎会有胎儿?莫不是看错了?”苏氏质疑大夫的眼力。
卫菽晚却移步上前,盯着趴在高几上的苏雪意看了看,莞尔道:“瞧,这眉毛跟胡须都是假的。”
卫政和孙绿蓉定睛一瞧,还真是!因着疼痛,那小厮的额角和唇周都冒了汗,须眉随之起了边角。
卫菽晚给紫俏使了个眼神,紫俏立马上前将那假的须眉和幞帽扯下,这回苏氏没话说了,只宋子忱气恼地挤出个“你!”字,却也没了下文。
被刚刚那一扯,苏雪意疼得苏醒过来,一双泪眼朦胧,茫然地回视着像看珍奇动物一样将自己围在中间的一圈人……
“若我没猜错,你是宋公子的表妹苏雪意吧?”卫菽晚清泠泠的声音,将她的真实身份揭穿。
苏雪意紧张的落泪不语,一旁苏氏却是疑惑起来,明明外甥女打从投奔了宋家,便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去,也是扮作小厮模样,照理说京中不应有人认出她才对。
这时孙绿蓉却将此前的种种不对劲儿联系到了一处,一个合理的推测清晰起来,惊愕又愤慨地指向宋子忱:“我说刚刚在大堂你怎么同这小厮眉来眼去,还有方才摔倒时将她抱进怀里……”
孙绿蓉的手又移到苏氏身上:“你还说他们是情同手足,我呸!”
听夫人一通排揎,卫政茅塞顿开,怒目射向宋子忱:“难不成这个孩子是……你的?!”
宋子忱自是不敢认,心虚地暗觑一眼自己父亲。
苏雪意有孕一事宋老爷并不知,今日登门退亲是被苏氏怂恿来的,纯是为了顾全靖王府。
事情闹至这般尴尬,宋老爷乜了眼苏氏,又乜了眼不争气的儿子,重重叹一口气,甩袖离去。
苏氏也没脸再替儿子周全,急着想要追上辩白一二,却突然听见身后外甥女带着哭腔的一声“姨母~”。
苏氏不大情愿的退回来架起苏雪意,和儿子一左一右扶着,狼狈昭彰地往外走。
“来人,将这里还有照水堂的碗碟茶具全收走丢了,再将桌子椅子给我仔细擦个十遍八遍!熏艾去晦气!”
孙绿蓉有意扬高了声量,说给宋家人听。
已行至门外的苏氏顿了顿脚,似有不服,但很快复又继续朝前走了,全然没了来时的气焰。
马车上苏氏百般认错,宋老爷始终未说一句,待回了府中更是径直去了偏房。
苏氏怨怼地看着窗外,身后传来外甥女虚弱的声音:“姨母,都怪我……我这就去堂前跪着,直到姨父消气为止……”
说着,她便作势要从床上起来,宋子忱连忙将她按住:“雪儿,母亲不会怪你的!”
“行了,你都还病着呢。”苏氏心里终究不落忍,回到床边安抚她:“你姨父是因为在卫家吃了瘪,不是真生咱们的气。你好好养身子要紧,刚刚府医也说了,这一胎能否保住还得看你自己,不可再悲愁愠恼。”
出来时,宋子忱担忧地小声问母亲:“经此一闹,父亲可还会同意雪儿嫁进来?”
苏氏悠悠叹了一口气:“那得看卫家会不会张扬此事……”
若闹到满京城皆知,退亲是因宋家儿郎负心毁约无媒苟合,想来是不会同意了。
金乌西坠,余晖洒满庭院,铺了一地醉人又迷离的酒红。
卫菽晚披衣坐在窗前,透过窗隙看着廊下光影往来,不一时便见妙香引着一位身穿凤仙紫的姑娘往这边来。
“姑娘,盛家小姐来了。”一旁紫俏也出声提醒。
卫菽便起身回到榻上,紫俏帮她放好引枕盖好被衾,又回头将窗子关严。
此时那紫衣姑娘也被延入屋内,远远便喊道:“菽晚姐姐,我回京才听说你昨日落了水,身子可要紧?”
清脆急切的声音穿过坐屏,入了卫菽晚的耳,她应声咳了几下。
盛云绕过屏风时,看到的恰巧就是卫菽晚伛着身子拿帕抵在唇畔的一幕,真真儿像极了书中可怜的黛玉。
盛云步子愈发急切,坐到床畔便紧握住她的手:“菽晚姐姐,一日不见你怎就病成这样了……都怪那个宋子忱!”
昨日盛云随母亲去城外的落云寺,今日过午才回来。路上便听说了卫菽晚落水的事,又因昨日被请来卫家的府医就是盛家的,故而连后续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菽晚姐姐你说,那个女人肚里的孩子是不是宋子忱的?!”
“算了,是或不是都随他们吧,我既与他退了亲,往后便再无瓜葛了。”卫菽晚一脸的看淡,可越是这样,越是激起旁人心中的不忿。
盛云气得皱眉:“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怎么也要打一顿吧!”
卫菽晚被她逗笑,抬手在小姑娘雪腮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盛家翰墨书香,都人士,君子女,怎就养出你这一身反骨来?不是击球走马,就是弋射渔猎,如今连人也敢打了。”
盛云也不躲,只不满地嘟了嘟嘴,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脸上仍有一丝稚气:“骑射也是六艺之一,怎就比舞文弄墨粗鄙?”
卫菽晚松了手,又体贴地帮她揉了揉:“好好好,不粗鄙~只是宋家好歹大邺旧贵,岂是随便叫人打的?宋家这样的门楣,最在意的便是声誉。”
“对了阿云,此事你既已知晓便罢了,切不可再往外传。若是人尽皆知了,宋家的声誉也就毁了,届时恐怕连靖王府那头也要生出变数来……咱们还是留一线的好。”
这话虽是叮嘱,可在盛云听来反倒醍醐灌顶!
小姑娘一双水杏眼顿时点亮一般,冒着精光。
是了,比起打一顿来,声名狼藉、人人唾弃,才是更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