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急赴京城·久别重逢
萧渐遥看向母亲文红袖,眼中已有雾气上涌。
见女儿这副样子,文红袖心有不忍,竭力平静地道:
“你二叔信中说,镇北军中混入北辽细作,你大哥不慎被俘,好在你三叔深入虎穴,将你大哥救出,只是两人……都受了些伤,已先行回京。”
“那我爹爹呢?”
“你爹爹暂且无恙,待过些时日打了胜仗便回来。”
萧渐遥心中稍安,可一想又觉得不对,她极少见母亲哭,若非发生什么变故,又怎会如此?遂又追问:
“那……我大哥伤在何处?还有我三叔,可有性命之忧?”
果然,文红袖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道:
“你大哥被救出来时……伤了腿,你三叔中了箭,太医们正在全力施救……”
说到这儿,文红袖的眼睛又红了,萧渐遥也红着眼圈追问道:
“大哥伤了腿……,是……是不能站起来走路了吗?”
文红袖垂首拭泪没有答她,萧渐遥又看看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众人都垂眸暗自神伤,她的心也在往下沉。
大哥最善骑射,若是因此而再无法纵横疆场上阵杀敌,那对他将会是怎样的打击!怪道母亲会如此,萧渐遥突然向苏老爷子和苏攸攸这边扑过来,跪在苏老爷子面前道:
“请神医救救我大哥……”
不等她说完,苏攸攸连忙上前将她拉起来,一时又不知如何劝解。
当她听闻萧牧也中了箭时,心中也是一沉,一般情况下,为了不让她们过于担忧,这种信的内容都会有所保留,实际情况定然要比信中所述更惨烈更糟糕,不由看向正在凝眉沉思中的师父文斐。
那边厢老夫人敛了敛黯然神色,沉声道:
“自古将门担负保家卫国之重任,多少子弟战死沙场,致伤致残者更是司空见惯,旁的不说,我谢家这几代人中,哪一代没有为国捐躯的?萧家也是一样,阿遥的二叔,几年前在平南一战中失了一只手臂,但萧家子弟又何曾因此而不去征战沙场了?
你母女二人既身为萧家人,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达儿既已获救,便是万幸,阿遥是个孩子倒罢了,红袖你莫要在此无谓伤怀!”
说罢又转向苏老爷子,歉然道:
“让苏神医见笑了!红袖她亦身为母亲,忧心切切,还望神医能够体谅!”
“夫人言重了,老夫亦曾为人父,怎会不知。”
老夫人又斟酌了一番,才道:
“神医此次能来金陵,我文家对神医早已是感激不尽,眼下我亦只能厚着脸皮再问上一问,不知神医可愿随她们去京城走一趟,为我那外孙看看腿?”
此一问也在诸人意料之中,遂纷纷看向苏一笑。
“老夫虽通些医理,却并非如传言那般神乎其神,当年能治愈萧三公子顽疾,皆因洛明山乃休养生息之绝佳胜地,老夫以为,自古医理相通,京中亦不乏良医高人。
老夫并无推诿之意,实则去与不去,于世子夫人家的小将军而言,怕是助益无多……”
文红袖听了,忙起身向苏一笑恭敬一礼,道:
“红袖深知此事于神医而言,实属不情之请,只是……只是红袖……实在别无他法,除我儿渐达腿伤,还有他三叔,为救我儿中了箭,信中虽未详述,红袖猜测怕是亦伤及要害……”
说到此,文红袖顿了顿,看了看文斐与苏攸攸,苏攸攸原本抓着萧渐遥衣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萧渐遥顺势拉着苏攸攸的手,含泪道:
“攸攸,求你了,让神医爷爷随我们去京城好不好?你若不放心,也随我们同去!对,攸攸随我们同去!”
说着又转向文斐:
“小外公,阿遥求小外公,就让攸攸和神医爷爷随我们去京城吧……”
“阿遥!莫要为难攸攸与你小外公!”
文红袖向阿遥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请神医前去京城,红袖的公婆亦有此意,却又怕让神医为难,毕竟京城路途遥远,神医又一把年纪,莫说是小叔父和攸攸会担忧,若是换做我,也不希望神医去折腾这么一遭,是以他二老让红袖遵从神医意愿,去与不去,皆由神医做主,不强求。”
老夫人谢菱颔首表示认同,却又叹了口气坦诚道:
“咱们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人人各怀心思,那些太医,我是信不过的,不单单是医术。
渐达那小子的腿,倘或有苏神医在,不管能不能治好,咱们也安心,治好了那是他的造化,若治不好,便是他的命,咱们也认了。”
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待她们说完,苏老爷子爽朗一笑,轻抚须髯道:
“老夫虽是一把年纪,身子倒还硬朗,便随世子夫人去京城走一趟!”
此言一出,屋中诸人神色转忧为喜,尤其文红袖与萧渐遥母女,更是喜极而泣,对苏老爷子致谢不已。
文斐与苏攸攸却是早在意料之中,因为他们知晓,苏老爷子虽说不问世事,却是医者仁心,为人治病这事,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拒绝。
众人商议妥当,叫了丰伯与周妈妈来,告知原委,他们原本是来接老爷子和苏攸攸明日回洛明山的,如今改成了一行四人随文红袖母女去京城,也是始料未及,好在随身行头也算齐备,洛明山那边也只得捎信托付给黎安与陈清媛了。
文斐原是不同意苏攸攸跟着去的,奈何她执意坚持,加上萧渐遥也巴望着苏攸攸能一同去,闹个没完,最后文红袖向文斐保证,此行定然会护这爷孙俩周全,文斐这才妥协,无奈默许。
出了博雅堂,苏攸攸跟随师父去了常青阁,她知晓师父因她要去京城而心中不畅快,这一去又不知何时回来,临行前总要与师父多聊聊。
文斐何尝不知,他亦有话嘱咐苏攸攸,师徒二人在常青阁一直聊到博雅堂那边来人请去用晚饭。
晚餐后,当萧渐逸得知家里出了事,拼了命的想要跟随母亲一起回京,结果被文红袖一顿训斥,老夫人继而又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方才作罢。
而林若溪也是明日一早便回姑苏,遂正式向大家辞行。文红袖特地叮嘱林若溪,回去后尽量不要向她娘亲萧敏提及京城之事,免得她担忧。
一时间,离情别绪充满整个博雅堂,文红袖见老夫人神色落寞,看向文重道:
“待明年春,大哥若能抽出身来,便带着母亲来京城小住吧,大嫂和阿宁阿宣也一起来,正好阿宇也在,你们一家也可在京城团聚!”
文重还未开口,老夫人就道:
“他们去他们的,我可不去,我和你父亲都老了,也走不动了!再说你大哥哪里就那么容易抽得了身!”
“外祖母哪里老了,去嘛去嘛,阿遥在京城等外祖母来!”
老夫人被外孙女逗乐了,屋中气氛也缓和起来。
文重笑道:
“明年春,还真说不准,今年秋闱乡试中了举的学子,明年春便会赴京会试……”
说到此,众人眼睛一亮,文红袖率先道:
“是呀!如此正好,那便说好了,明年春大哥大嫂你们都去!”
江氏与文重对视一眼但笑不语,文之宁文之宣姐弟二人虽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早有意动。
文之宣更是深深看了一眼正在与林若溪说着什么的苏攸攸,在心中问道:
“明年春,你可还会在京城?”
……
翌日,天将朦朦亮,两波车马便相继离开文府,分别驶往姑苏城与京城。
文红袖作为卫国公世子夫人,排场不算大,从京城过来时带的一队国公府护卫,早被文红袖打发随郑太医一道回京了,眼下只留下了四名护卫及两名车夫。
再就是一直跟随她母女二人的许妈妈,据说当年曾是文红袖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国公府上的一位家生子,便一直留在了文红袖身边。
四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护送三辆马车向西北而行,一路轻车简从,马儿体力不济便直接换一批,一刻也耽搁。夏日昼长夜短,夜间赶上没有酒楼客栈的乡野之处,便索性在马车里睡上一晚,天亮了继续出发。
好在接连几日天公作美,不曾下雨,直至第八日入夜前,一行人抵达京郊的一处宅邸时,才突然下起大雨来。
众人下了马车,站在门前屋檐下避着雨,一名侍卫上前扣了扣门。
萧渐遥悄声向苏攸攸解释着:
“这是我家在京郊的一处别院,平常无人住,由这位老伯夫妇打理照看。”
不多时,大门“之呀”一声被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借着灯光一瞧,喜道:
“世子夫人和大小姐回来了!快,快进来!”
一行人随着老伯往里走。
“今日一早府里传话过来,说世子夫人今日会到,若在城门关闭前赶不上,便在此留宿。老婆子一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等着世子夫人回来呢!
哦,对了,明早二爷会亲自来接!”
文红袖向老伯点点头:
“七伯,有劳了。”
之前已有侍卫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文府报信,故此家中已知晓他们的行程。
进了内院,便闻到饭菜香气,一位妇人连忙小跑着出来迎候,许妈妈唤她魏大娘,是七伯的老伴。
七伯问道:
“世子夫人是先用饭还是……”
文红袖看向苏老爷子,想先问问他的意思,只是还未开口,萧渐遥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众人听了个清楚,萧渐遥吐了吐舌头,文红袖瞥了她一眼,道:
“罢了,先用饭吧!”
……
连日来,苏攸攸可算是吃了顿还算可口的晚餐,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打算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
入夜,雨仍未停。
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想着明日便可踏足传闻已久的京城长安,见识声名显赫的卫国公府,以及,见到阔别已久的萧牧……,苏攸攸心中有兴奋,有猜测,更有担忧,翻来覆去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恍惚中,她置身于一个开满鲜花的庭院,兜兜转转找不见来时的路,正彷徨间,看到前面有人向她招手,阳光有些刺眼,她定了定神,揉了揉双眼,方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牧。
只见他竟然仍是当年的模样,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温润如玉的俊秀少年,苏攸攸一时有些恍惚,难道是自己重新穿越了不成?萧牧面色苍白却笑容和煦地看着自己,然后慢慢转身,示意让她跟着走,结果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就见一只箭矢正插在他的后心,鲜血浸染了后背衣衫,而他却似浑然不觉,依旧闲庭信步般朝前走着,苏攸攸想大声喊住他,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姑娘,姑娘,醒醒!”
苏攸攸猛然惊醒,眼前是周妈妈一张关切的脸。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出了这么多汗,莫不是又做了什么梦?”
“嗯,做了个梦,没事。”
苏攸攸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见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问道:
“周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
周妈妈黑暗中凑近床头计时沙漏仔细看了看,道:
“未到寅时,还早,姑娘再睡会儿吧。”
苏攸攸依言躺下,翻了个身,摸了摸湿哒哒的额头,忽然又起身下了床,去了净房开始擦洗。
“虽说是夏日,可这大清早的,姑娘当心着凉!”
“无妨!”
周妈妈知她爱干净,只道:
“姑娘洗好了便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反正这会儿天也快亮了,一时也睡不着,睡着了又怕睡过了头。”
苏攸攸简单洗了洗,换了一身清爽的粉白色夏衫,看上去神清气爽。待周妈妈刚为她梳理妥当,院里便有了动静,诸人都相继起身,就连向来不爱起早的萧渐遥也没睡懒觉。
经过几日车马劳顿,苏老爷子精神状态还不错,苏攸攸心中稍安。
魏大娘备好了早餐,有小米粥和馒头,众人刚刚落座,便听到前院有动静,七伯匆匆来报:
“世子夫人,二爷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文红袖立即起身,向苏老爷子道:
“神医请先慢用,红袖去招呼一下。”
苏老爷子道:
“既是家里来了人,想必城门已开,不若早些出发为好!”
文红袖略一沉吟,实则她最为心焦,恨不能立即飞回去,此时天色尚早,赶回家只需一个时辰,家中定然也为他们备了早餐,遂点头道:
“也好!”
几人直接拿了行李,直奔前院。
此时天刚朦朦亮,薄雾中,一位挺拔瘦削的独臂男子站在院中一棵古树旁。
“二叔!”
听到萧渐遥的一声唤,独臂男子回头。
此人正是阿遥的二叔萧致,萧牧的二哥,三十岁上下,剑眉英挺,神色淡然从容,波澜不惊,是那种饱经风霜过后又呈现出的一种淡定平和。
见众人从月亮门内走来,萧致迈步迎上前来,朗声道:
“大嫂!阿遥!”
继而又看向苏老爷子与苏攸攸等人。
文红袖向他一一介绍,又问:
“二叔怎的来得这般早!”
萧致微笑道:
“知晓大嫂请了神医回来,母亲昨日念叨了一整日,又放心不下,再三叮嘱我,定要早早来接,今日城门一开,我便来了。”
大家也不耽搁,出了别院,辞别七伯魏大娘,便上了马车直奔城门而去。
……
一个时辰后,卫国公府。
萧三公子的寝室内,卫国公萧衍与国公夫人薛莹屏退所有下人,屋内只留苏一笑与苏攸攸爷孙俩,而伺候萧牧起居的墨临与妙竹二人则守在门外。
雨后薄雾将将散去,丝丝清新爽气随着晨间微风送入窗子,帘幔轻动,冲淡了积聚在屋内的浓重药气。
床榻上,男子面庞瘦削,鼻梁高挺,因尚在昏睡中,无法领略他眉眼间的神采,但却丝毫不影响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之美,原本坚毅果敢的双唇因失了血色而显得格外柔和,仔细看去,还多了些许落寞。
雪白丝薄的里衣微微敞着,隐约可见脖颈间挂着的一只朴拙的木制平安扣,随着裹着绷带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苏攸攸未曾料想,与萧牧的久别重逢,竟是这样一番场景。
许是几年来在外征战,眼前的萧牧,已然褪去当年的文秀之气,面色虽因病而灰白暗沉,但肌肉精壮紧实,俨然一副成熟男子的模样。
“伤口已在愈合,为何仍是昏睡不醒?”
苏一笑查验完萧牧胸口的箭伤,重新包扎妥当,一边开始诊脉,一边向一旁的卫国公萧衍及国公夫人薛莹询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