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卫国公府·忘忧之毒
卫国公夫人薛莹,萧牧的母亲,看上去与文老夫人谢菱年岁相当,面容白皙,仪态端庄娴静,相比之下,卫国公萧衍则要比她年长一些,两鬓斑白,身型高大魁梧,不怒自威。
见苏一笑发问,薛莹率先道:
“不瞒神医,说来也是奇怪,牧儿虽是伤在胸口,但伤处处理得当,刚到家时,人尚清醒,眼看着日渐好转,甚至有两日都可起身走动了。
可后来不知为何,常有头晕目眩之感,日间少食,夜不能寐,至前日突然晕倒,便一直昏睡至此”
说罢,心疼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儿子,眼圈泛红。
苏一笑闻言,思索片刻,又问:
“先前诊病的太医如何说?”
薛莹默然不语,卫国公萧衍顿了顿,道:
“并未查出症结所在。”
苏一笑为萧牧把完脉,又细细查看了舌苔眼睑各处,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卫国公夫妇见状对视一眼,薛莹试探道:
“神医可是察觉有何不妥?”
萧衍亦沉声道:
“苏兄不妨直说。”
苏一笑遂直言道:
“小公子似有中毒之状。”
苏攸攸想起母亲当年因中了毒箭而身亡,脱口而出:
“可是那所中之箭上有毒?”
苏一笑摇头:
“非也,若是箭上有毒,不会等到此时才发作,且伤口亦不会愈合地这般顺利。”
卫国公夫妇二人本就忧心忡忡,闻得此言,神色并无过多波澜,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苏攸攸不禁疑惑不解,想起在金陵时,文老夫人的话,果然这天子脚下,人心叵测,事事都不简单。
只是,究竟是谁,要置萧牧于死地?
片刻后,萧衍斟酌道:
“倘若查不出下毒之人所用何毒,仅凭他眼下之症,苏兄可有解毒之法?”
夫妇二人面露期盼之色。
苏一笑沉思片刻道:
“小公子所中之毒似曾相识,不过苏某亦不敢妄下断言,只能尽力而为。”
薛莹终于绷不住,啜泣道:
“有劳神医!多谢神医!
实不相瞒,前些时日往金陵去信时,牧儿还不曾如此,当时还让我那儿媳莫要强求神医,后来当真是追悔莫及……,所幸神医不远千里赶来,否则我牧儿”
见薛莹语滞,萧衍正色道:
“苏兄能来,实属万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苏兄之恩,我萧家定然铭记在心!”
“二位言重了,苏某所为,皆为行医者之本分。
眼下要解此毒,尚有几点疑惑,不知先前为小公子诊治的太医……可还在?”
萧衍夫妇二人又是一顿,唤了妙竹进来,薛莹指着妙竹道:
“这是妙竹,略通些医术,牧儿自受伤以来,有何症候,何时用了何药,她都一清二楚,神医有何疑惑问她便是。”
妙竹向苏老爷子和苏攸攸见了礼,神色颇为激动。
几年不见,妙竹与墨临两人除了个头见长,都仍是当年模样。
苏老爷子与妙竹详细询问了萧牧的伤情与用药之后,点了点头,思索一番道:
“解毒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当务之急,先配这几味药来。”
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下几种药,妙竹接过瞧了瞧,虽有不解,但仍是欣然道:
“这几样府里就有!”
说罢兴冲冲出去抓药了。
萧衍歉然道:
“萧牧昏迷一事,暂且不宜让更多人知晓,还望苏兄与苏姑娘莫与人言。”
爷孙二人点头表示知晓。
萧衍夫妇随即又带着他们匆匆去了世子萧敬与文红袖所在的卓锦园,为阿遥的大哥萧渐达看腿伤。
刚进园,便恰巧遇上拎着药箱前来为萧渐达例行看诊的郑太医。郑太医一见苏一笑,惊喜不已,一番寒暄过后,进了屋。
萧渐达与萧牧年纪相仿,长相却是不同,也不似萧渐逸与阿遥那般像文红袖多一些,萧渐达则与祖父更为相似,简直就是年少版的萧衍。
少年半躺在榻上,两条腿都缠着绷带,夹了木棍。
“眼下这断骨算是接了回去,至于能否康复尚未可知,可这只腿筋脉受损尤甚,内外用药多日,无甚起效,怕是难以回天了。”
郑太医一边打开一只伤腿绷带,一边向苏一笑说明情况。
绷带去除后,一条伤痕累累的腿呈现在众人眼前,单单皮外伤就触目惊心,小腿以下连着脚踝更是肿起呈青紫色。
文红袖登时就落了泪,自从嫁入萧家,她也不是没有随军出征过,这样的伤,她完全能够想象出,自己这位长子被俘后都经历了什么。
一直沉默的萧渐达见母亲如此,终是开口道:
“就是看着骇人,其实不怎么疼了。”
声音低哑,想来也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萧衍见他如此,面上有些许欣慰之意,薛莹红着眼睛道:
“红袖,你先带阿遥和苏姑娘出去候着吧,此处人多恐神医多有不便。”
文红袖知道婆婆一来是让自己出去缓和情绪,二来也是怕吓着阿遥。遂应了一声,便拉着萧渐遥与苏攸攸出了里屋。
许妈妈为三人端了茶水点心来,文红袖这才想起适才一回家就直奔着萧渐达而去,水都没喝上一口,又哪里顾得上吃早餐。
文红袖饮了一口茶,将一碟点心推到苏攸攸面前,歉意地道:
“先吃点垫垫肚子,我也糊涂了,不如一早在别院用了餐再回来!”
苏攸攸刚拿起点心,便听门外一声唤:
“大嫂!”
三人扭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娇小的少妇迈步进来,身后跟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与那少妇模样相似,鹅蛋脸,皮肤白皙,眼睛细长,一看便知是母女。
只见那小女孩细声细气地向文红袖与萧渐遥见礼道:
“大伯母,堂姐。”
文红袖向小女孩笑笑,起身招呼道:
“是二弟妹来了!”
来人正是萧致之妻陈月娥及女儿萧渐迎。
萧渐遥起身向陈月娥一礼:
“二婶娘!”
陈月娥忙笑道:
“若非二爷适才告知,我还不信大嫂竟回来得这般快!路上必是辛苦了!
几个月不见,阿遥竟像是又长高了不少呢!
哟,这位姑娘是……”
陈月娥打量着苏攸攸,萧渐迎也好奇地瞧着。
文红袖介绍道:
“这位是苏姑娘,苏神医的孙女,名唤攸攸。”
苏攸攸向她一礼道:
“二夫人。”
陈月娥执起苏攸攸的手,笑道:
“攸攸姑娘,果然姿容不凡,怪道阿遥和她三叔时常提起你,念念不忘!”
这陈月娥显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正当苏攸攸被她的话弄得尴尬不已时,却又听她道:
“苏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吧?既来了便安心住下,这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倒是有不少,改日我让二爷带着你们去四处走走玩玩,家里缺了什么也只管找我!”
苏攸攸点头微笑。
紧接着陈月娥又看向文红袖,将话题转到萧渐达的伤势,表示担忧与痛惜。
苏攸攸心中暗叹,这位二夫人也算得上是位社牛了。
聊了一阵子,文红袖似乎察觉哪里不对,总觉得少了什么,突然看着阿遥问道:
“你弟弟呢?”
阿遥愣了愣,似乎还沉浸在大哥的腿伤之中,迟迟未能缓过神来,摇了摇头道:
“还不曾见过!”
文红袖不由紧张起来,今日一回来便只顾着大儿子,竟把小儿子给忘在脑后了,才六七岁的小孩子,分别几个月的娘亲回来,理当第一时间就扑过来才是!此时已过去半晌,那孩子竟是不见人影,不由纳闷,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陈月娥却是笑道:
“原来大嫂竟还不知,前日太后娘娘派了人来,将小阿远接去宫中,为太后解闷儿去了!怎么二爷和母亲还未曾与大嫂说及此事?”
文红袖一愣,道:
“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犯了嘀咕,那小子向来一本正经,能解什么闷儿!
正疑惑的当儿,里屋的门开了,萧衍率先走出,郑太医与苏一笑相继出来,薛莹仍与萧渐达说着安抚的话,几人面上看不出喜忧,至少在公婆面上未见喜色,文红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郑太医率先告辞离去,薛莹瞧了一眼陈月娥母女,吩咐道:
“正好月娥也在,你先带着神医与苏姑娘去你三弟的院子歇息,那边若是缺了什么你看着置办,他们主仆四人,你好生安置,切莫怠慢了。”
“是,母亲放心!”
薛莹又看了看萧渐遥,道:
“阿遥晓得苏姑娘的喜好,也跟着过去瞧瞧吧。
对了,你三叔需要静养,你们莫要去打扰他!”
阿遥应声,与陈月娥母女一道,带着爷孙二人往萧牧的榆园去了。
薛莹这才向文红袖道:
“你随我们来!”
……
明辉堂。
“什么!三叔被下了毒?”
文红袖不可置信,见公婆面色凝重,急问道:
“可知何人所为?”
薛莹道:
“先前为他诊病的冯太医,几日前告了假,再去请时,人已不在京城,说是举家回乡探亲去了。”
文红袖闻言一惊,看向公婆二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低声道:
“可有派人去追查?”
萧衍点头道:
“那冯太医家在信阳,落宣与砚寻已去了三日,想来就快有消息。”
文红袖冷然道:
“达儿被俘一事,我思来想去,仍有蹊跷,镇北军大多都是萧敬麾下旧人,又怎么那么容易就混入内奸?那副将王速向来急功近利,此事定要彻查!
武定侯王家如今仗着王皇后,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在眼中,三叔此时被人下毒,我怀疑定是与王”
“红袖慎言!”
薛莹厉声阻止她,随即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文红袖默然沉思,唯有宫中之人方可指使太医行事,而此事若是王皇后所为,那十有八九也是受了皇上的默许,可他们这样做,难道就不顾及母亲与太后的姐妹亲情了吗?
想起太后,突然心里又是一颤:
“不好,阿远他”
想到自己的小儿子此时还在太后那里,文红袖更是慌了神,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间又问不出口,只愣愣地看向公婆,萧衍轻叹一声道:
“看来你已知晓阿远被太后接进宫一事,你放心,他暂且不会有事。”
薛莹见文红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语重心长道:
“今日叫你过来,就是让你知晓眼下事态非同小可,要切记谨言慎行!但你也不必担忧,只要有你父亲与我在,还没有人敢对萧家怎么样!
牧儿昏迷的事,眼下除了他身边四人与老二,便只有神医和苏姑娘知晓,老二媳妇尚且不知,你莫要声张。”
“是,父亲母亲,红袖知道了。”
那边厢,陈月娥将主仆四人在榆园安置妥当,便带着女儿萧渐迎告辞离去。
榆园虽不大,但屋舍却颇为精致,配置也齐全,还有个小厨房。
墨临特地告知苏攸攸道:
“这都是我家公子按照洛明山的样式,请了专门的工匠营造的,只是这几年,我家公子在外征战,不常回来住。”
苏攸攸各处走走看看,屋内设施果然与洛明山有些相像,尤其净房内的瓷砖与抽水马桶,让苏攸攸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家小院。
萧渐遥自从见了大哥的伤腿,到现在一直魂不守舍,不似往日那般活跃,此时周妈妈已将苏攸攸的床铺整理妥当,两人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因连日来车马劳顿,二人很快睡去。
苏攸攸醒来时已是傍晚,萧渐遥已经走了。
周妈妈见苏攸攸醒了,忙打了水给她擦了脸,又梳了简单的发髻,道:
“国公夫人适才打发人送了晚饭来,姑娘趁热用些吧!”
苏攸攸出了卧室一瞧,外面是一个小厅,几案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爷爷和丰伯呢,可用过饭了?”
“都吃过了,见你睡着,便未唤你起来。这会儿他们正与妙竹姑娘在西屋配药呢。”
苏攸攸三口两口将饭吃完,便去了西屋。
“这药真的能解我家公子所中之毒?”
妙竹看着苏老爷子将研磨好的几种药粉混在一起倒进一个大碗,好奇地问道。
丰伯递过来调制好的一小碗汤汁,老爷子拿了汤匙舀了一小勺,慢慢倒入装着药粉的大碗中,一边搅拌一边道:
“只要在他醒来之前开始服用此解药,醒来后再连用一月,便可解毒。”
“敢问神医,我家公子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老爷子道:
“此毒名为‘忘忧’,中毒后即陷入昏睡,通常五日后自会醒转。
醒来后看似并无异常,只是日复一日,中毒之人的记忆将逐渐衰退,习武之人内力亦将慢慢散失。
数月之后,中毒之人将忘记生平所有经历之人与事,心智回到三岁孩童,且武功尽失。”
苏攸攸听了暗暗心惊,妙竹亦是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
“天下间竟有这般奇毒!原本以为神医用这寻常草药解的也不过是寻常之毒,不曾想此毒竟是这般刁钻,是妙竹孤陋寡闻了”
老爷子怅然摇头道:
“此毒非但不寻常,且知之者甚少,妙竹姑娘不知也不足为奇。
当年制此毒者乃老夫旧识,是以略知一二,‘忘忧’,便是忘记生平一切,此毒虽不至死,却是阴损至极,是以那制毒者亦极少使用此毒,直至他入土归西,忘忧也随之销声匿迹,想来已有几十年了,谁知竟又在此出现。”
几人唏嘘不已,见老爷子开始将调好的药粉糊糊搓成指甲大小的药丸,便也纷纷上手帮忙,片刻后,妙竹突然回忆道:
“记得那日冯太医是晚间才来看诊,还带了一副新药方,因公子伤势渐好,换了方子也无甚不妥,我便不曾起疑。
当时因有一味药府里找不到,他又说是必不可少,我便出去买了,想必就是在那时他对我家公子下的毒,第二日那冯太医便告了假,后来再未曾来过。
不过神医适才说中毒后即昏睡,可我家公子是两日后才开始昏睡的,这又是为何?”
“这也是老夫疑惑之处,是以才向妙竹姑娘问明萧三公子负伤后所用药方。”
妙竹恍然大悟道:
“哦,我明白了,是公子疗伤的药中恰好含有解毒之药,是以令那毒药迟了两日才起效!”
老爷子微笑点头:
“想来那位用药的太医,对忘忧亦是知之不多。”
苏攸攸后怕道:
“若非如此,萧牧哥哥岂非今日便会醒来!”
妙竹连呼:
“好险!好险!”
随即又问:
“那若醒来之后再用这解药,可还有救?”
老爷子道:
“醒来之后再用解药,仅可延缓,无法彻底消解,最多三年,中毒之人仍逃不过心智变回三岁孩童的命运。”
言罢,将搓好的若干药丸放入一个平底瓷盘中,递与丰伯,道:
“小火烘干即可。”